YouTube 頻道編造虛構案件，百萬點閱的「真實犯罪」竟是 AI 生成的假故事

一名讀者詢問《丹佛郵報》（The Denver Post），為什麼沒有報導十年前發生在美國科羅拉多州（Littleton）一起繼子謀殺繼父的新聞。

2014年6月27日，妻子溫蒂（Wendy）回到家中發現丈夫理查恩格伯特（Richard Engelbert）陳屍家中，身上有多處明顯外傷及打鬥痕跡。警方深入調查後發現，理查雖然是一名擁有20年經驗的房地產專家，因個性可靠而深受當地居民愛戴，但他的私生活卻相當神祕，並曾與多名男性有過親密關係。最後警方將嫌疑人鎖定在理查的繼子哈里森（Harrison）身上。

在被警方拘留期間，哈里森表示，他和繼父理查之間存在祕密同性關係，但這段關係最終讓他產生強烈的不滿與憤怒，進而演變成失控的人倫悲劇。

然而，當《丹佛郵報》詢問當地檢察官戈登麥勞克林（Gordon McLaughlin）這起謀殺案時，對方卻反問「你是從哪裡聽來的？」並強調，

「這絕對不是真實的事件，更不是基於真實案件的改編。完全是憑空捏造的假故事。」

如果這起科羅拉多州的謀殺案不是真的，人們又是在哪裡知道這個故事的？

真的假不了，假的不能真

根據《404media》報導，網路唯一能找到與科羅拉多州謀殺案有關的資料，只有一部觀看次數將近200萬次的YouTube影片《丈夫與繼子的祕密同性戀情最終導致可怕的謀殺》（Husband’s Secret Gay Love Affair with Step Son Ends in Grisly Murder）。

這部長達26分鐘的影片以生硬的旁白貫穿，搭配幾張非常模糊的照片──有些照片甚至根本不在科羅拉多州──以及「似真似假」的當事人照片。然而，影片中卻沒有任何與謀殺案相關的真實新聞畫面。

這部影片被上傳至一個名為「真實犯罪事件檔案」（True Crime Case Files）的YouTube頻道，雖然現在該頻道已遭封鎖，但根據《404media》報導，該頻道已經發布超過150部類似的影片。其中，繼子謀殺繼父的案件是該頻道最熱門的影片。

《404media》找到了經營「真實犯罪事件檔案」頻道，自稱保羅（Paul）的負責人，而他也大方承認：

「這些名為真實犯罪的影片，全都是我用ChatGPT和AI生成圖像製作而成的虛構故事。」

（Source：pixabay）

影片口味超級重

與網路上大多數的「說案影片」一樣，「真實犯罪事件檔案」的內容大多圍繞在驚世駭俗，帶有強烈誇張與色情元素的內容，影片的縮圖也相當露骨，搭配粗體字的聳動標題，刻意吸引觀眾點擊。

例如，父母將未成年子女做為性朝貢對象，賣給當地的警長；跨性別老師為了隱瞞與學生的不倫戀而犯下謀殺案。

其他熱門影片還包括：

警長與秘書的婚外情曝光後慘遭謀殺／觀看次數3萬
妻子與鄰居的未成年女兒發生婚外情，最終釀成血腥慘案／觀看次數3.4萬
教練與啦啦隊員的祕密戀情，對方不只懷孕還被傳染HIV／觀看次數1萬

創作者：如果影片是假的，觀眾就不會想看

「真實犯罪事件檔案」所有的影片都是由AI生成的「不真實」犯罪事件，但在頻道首頁或是影片描述中，卻並未告知觀眾這件事，而這都是頻道負責人保羅刻意為之的，「它必須叫真實犯罪（true crime），因為真實犯罪是一種影片類型」。

「如果影片是假的，觀眾就不會想看這些影片。真實犯罪，其實只是披著新聞外皮的娛樂內容。」

保羅表示，他製作這些影片的目的，是為了讓觀眾思考「真實」的重要性，透過這些聳動的內容，讓觀眾意識到人們對於禁忌、祕密的著迷程度。

雖然保羅試圖透過奇怪的人物名字或是荒誕的內容，讓觀眾意識到影片內容的真實性，但從留言區來看，多數觀眾似乎完全沒發覺這些故事是虛構的。例如在《丈夫與繼子的祕密同性戀情最終導致可怕的謀殺》的影片下，一則留言寫道：「我百分之百確信，繼父和繼子之間的關係在他19歲之前就開始了」，其他留言則是圍繞著虛構的警方調查與兇手，進行各種猜測與討論。

靠假的真實犯罪故事賺大錢

保羅表示，製作影片的時間大約是兩個半小時，其中一半是用ChatGPT和AI圖像生成軟體製作。不過，保羅也強調，故事骨架、細節的修改和剪輯工作都是他一人獨自完成。保羅將自己比喻為電影製作人──在這個新內容時代抓住機會的人──不需要昂貴的劇組和攝影器材，而他已全職投入這項工作。

雖然保羅並未透露這些影片為他帶來多少YouTube廣告收入，但他在全職投入影片製作前，就已經知道觀眾想看的是什麼。

新冠疫情爆發後，剛從大學畢業的保羅開始跟著家人追看《日界線》（Dateline）──這是一個從1992年開播自今，專門報導真實犯罪案件的新聞節目。

隨著觀看的集數越來越多，他逐漸摸索出這種類型節目的標準公式：醜聞外遇、一場駭人的罪行、對嫌疑人的盤問，最後再來以震撼人心的審判為收尾。然而，當保羅掌握了節目的套路後，他發現自己也有能力寫出類似的故事。

保羅首先在ChatGPT中輸入提示詞生成一段故事，接著用AI生成角色與背景的圖像，最後將這些畫面組合成短片並上傳至YouTube發布。一開始，保羅會明確標示這些是 AI 生成的惡搞短片，但影片的成效極差，他將這種結果歸因於AI標示：「人們本來就對 AI 存在敵意，所以當他們看到AI這個詞時，會本能地排斥它。」

最後，保羅決定隱藏這些AI標示，轉而投入「真實犯罪」題材，因為他知道這類影片的需求極高，而且只需要一部電腦和AI，就能輕鬆做出一部似真似假的影片。

虛構比真實還道德嗎？

對於保羅來說，他所做的只是把假的影片、假的故事包裝成真實犯罪，是一種荒誕主義的藝術形式。他相信這樣的作法，比市面上那些真實犯罪影片還要道德，「觀眾可以滿足自己對重口味影片的喜好，而我則是負責製作影片、賺取收入，」保羅解釋道，

「我沒有利用受害者的傷痛賺錢，製作AI影片的過程中任何人受到傷害。」

然而，保羅的說法對於受害者家屬的安妮尼科爾（Annie Nichol）來說，似乎站不住腳。1993年，尼科爾年僅12歲的妹妹波莉克拉斯（Polly Klaas）遭陌生男子綁架並殺害，即使兇手最終被繩之以法，甚至促成加州通過美國最嚴苛的三振出局法。但對受害者家屬來說，他們的傷痛卻在一次又一次的影視改編和真實犯罪紀錄片中被一再掀開。

This story mirrored the Polly Klaas case which happened around the time of production. Klaas was a 12 year old girl who was kidnapped during a slumber party and eventually strangled. #XFilesLive pic.twitter.com/lLc5oiaaa1

— EveryoneIsACritic (@everyone_critic) March 7, 2023

安妮的姊姊尼科爾認為，即使保羅沒有拿真實事件進行創作，他的影片所造成與多數的真實犯罪影片的影響力是相等的，都是透過聳動且誇大的標題，點燃觀眾的憤怒值，同時，只關注白人女性遭到殺害，邊緣化社會上的弱勢群體，甚至是強化大眾的刻板印象，

「為了賺錢而製作的AI生成假影片，只是披著紀錄片的外衣，實際上仍是不斷強化觀眾對某些群體的偏見，消費受害者的傷痛。」

YT：你的頻道已被刪除

當保羅堅持「真實犯罪事件檔案」的影片是合乎道德倫理的影片創作時，YouTube官方最終仍以違反兒童安全政策等不道德規範為由，直接刪除了保羅的頻道。

其實早在「真實犯罪事件檔案」被刪除前，保羅的影片流量早已大幅下滑，YouTube也開始審查他的影片，至少有一支影片被標註其內容為虛假資訊。頻道被刪除後，保羅曾試圖向YouTube提出申訴，但他所有的影片的聲音檔，仍可以在Spotify以及Podcast平台以廣播的形式收聽。

AI生成的潘朵拉盒子已被打開

保羅不是第一個使用AI生成假影片的創作者，但他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根據《404media》報導，YouTube雖然已經刪除「真實犯罪事件檔案」的YouTube頻道，但在網路上仍可以找到重新搬運的影片檔，甚至有些影片標題與保羅的影片完全相同。而在 YouTube 上，仍有無數類似的頻道，持續產出用AI生成的「假」真實犯罪故事。

隨著AI生成工具越來越普及，各式各樣低成本、低品質的AI內容也越來越多，名為AI生成的潘朵拉盒子已被打開。

（本文由地球圖輯隊授權轉載；首圖來源：pixab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