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產品不斷被「AI 化」的浪潮中，連瀏覽器也無法倖免。曾被譽為瀏覽器界希望之光的 Arc，在擁有百萬用戶、燒掉超 1.5 億美元後，突然按下了暫停鍵。母公司 The Browser Company 更是直接從零開始打造了一款全新的原生 AI 瀏覽器「Dia」。
前不久筆者也體驗了Dia，發現它不僅是把AI塞進瀏覽器那麼簡單，從側邊欄交互到劃詞解釋，Dia 在許多微小但關鍵的細節上都讓人隱約看到瀏覽器的另一種可能。
5月27日，創辦人Josh Miller打破沉默，透過一封公開信，把他們為何放棄Arc，又為何孤注一擲地押注Dia的全部心路歷程，一口氣講了出來。這是一個「Arc沒錯，但可能不夠好」的故事，也是一個價值觀180 度大轉彎，最終選擇重新出發的故事。
大致總結：
- 在外界看來，從Arc轉向Dia很突然，但內部其實是個緩慢、謹慎的過程。早期數據已顯示成長與留存問題，但團隊不願面對真實數據，導致錯過更早的轉向時機。
- Arc產品太前衛、學習成本高，難以大眾化。大部分使用者並未使用設計團隊最重視的核心功能，Dia的功能使用率遠高於Arc，「價值感」更明確。
- Dia從架構設計上為AI而生，更易上手，「簡潔優先」取代「新奇優先」，UI設計更簡單、更直覺。
- Dia與Arc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產品思路，結構差異大，融合成本極高。與其修改舊架構，不如乾脆重建一個為未來準備的新平台。
- Arc仍在維護更新，暫未計劃關閉。是否開源取決於底層技術（ADK），該架構目前仍為公司核心資產，短期內不會開放。
- 傳統網頁不再是互動中心，AI聊天介面成為新入口。網頁不會消失，但會被重新組織，標籤頁是上下文載體，用熟悉的框架承載全新的AI互動方式是過渡關鍵。
以下為《致Arc用戶的一封信》全文翻譯。
親愛的Arc用戶：
你們或許在想，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開始我們還在全力投入Arc，轉眼間，好像從天而降地，我們就開始做一款新產品：Dia。
從外部來看，這個轉向顯得很突然。 Arc當時勢頭正勁，用戶也很喜歡它。但在內部，這個決策其實比外界看到的更慢、更謹慎。所以我想帶你們回顧整個過程，並回答你們心中的疑問：我們為什麼創辦這家公司，Arc教會了我們什麼，它接下來會怎樣，以及為什麼我們認為Dia是下一步。
我們搞砸了什麼
如果可以重新來過，我們會做哪些不同的決定？太多了，但我講三個最關鍵的。
第一，我會更早一年停止開發Arc。
我們後來得出的所有結論──關於成長、留存、使用者實際使用方式──其實早就在數據裡了。只是我們不願意承認。我們知道，但我們在自欺欺人。
第二，我會更早、更徹底、毫不猶豫地擁抱AI。
說實話，我那時候已經迷上它了。每天等家人入睡，我就偷偷玩ChatGPT，不是為了工作，而是純粹出於好奇心。
但我也有點羞愧。我討厭這個行業過度炒作（而我自己也成了推手）。那些buzzword、那種自我膨脹的姿態，讓我退縮了，儘管我內心的興趣是真實而強烈的。你可以從我們Arc Max的謹慎上線中看到這種矛盾。其實我早該更勇敢、更主動地擁抱這種靈感。
如果你回看我們當初發布的Act II影片，我們宣布要將AI引入Arc的核心，影片最後展示的是一個叫做Arc Explore的原型。這其實就是現在的Dia以及其他許多AI原生產品的雛型。並不是說我們多麼超前，而是我們的直覺早就在那裡了，只是我們的心還沒跟上。
▲ Arc Explore原型。截自2024年1月的Act II影片。（Source：影片截圖）
第三，我會換一種溝通方式。
我們一直都非常在意為誰而建立產品，一直如此。說「我很痛心讓一些人失望」根本不夠貼切。在一些時刻，我們太過透明，比如在還沒準備好詳細資訊時就宣布了Dia；而在另一些時刻，我們又不夠透明，比如明知道你們在等答案，卻遲遲不開口。
幾年前，一位導師讓我在桌上貼一張便條紙，上面寫著：「真相會讓你自由。」
我知道這聽起來像個雞湯，但這句話一次次幫助了我，要說我最遺憾的事，那就是我沒有更常記起這句話。這篇文章，是我們的真相。寫出來並不輕鬆，但我們希望你能感受到，這是一份認真、出於善意的分享。
我們為什麼要做Arc
要回答你們真正關心的問題：我們為什麼轉向Dia、Arc是否會開源等，我需要先從過去講起。這些背景能說明我們今天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為什麼不能走其他路。
我們的初衷很簡單：瀏覽器是你生活中最重要的軟體，但它並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
早在2019年，我們就已經清楚地看到，一切都正在遷移到瀏覽器中。我太太雖然不從事科技業，但每天都泡在桌面版Chrome裡。我的六歲姪女也已經完全透過網頁應用程式上課。宏觀趨勢同樣指向同一個方向：雲端營收暴漲、新興創業公司都以瀏覽器為平台（還會發文說「在瀏覽器裡見」）、加密貨幣生態依賴瀏覽器擴充工具、WebAssembly開啟全新互動體驗等，一切都在往瀏覽器裡聚集。
▲ 雲端收入比較。（Source：亞馬遜、微軟和Alphabet的投資人關係網站，《The Street》整理）
即使在當時，我們已經覺得，桌面上的主作業系統不再是Windows或macOS，而是瀏覽器。但Chrome和Safari仍然像我們十年前使用的那樣，幾乎沒有變化，至今依然如此，有些公司甚至直接發給新員工內建企業版Chrome的筆電，所有工作都靠SaaS跑完。瀏覽器的地位已經改變了，但瀏覽器本身沒改變。
這正是我們做Arc的原因。
我們想創造一種能讓人感覺「這就是我在網路上的家」的產品，不論是工作項目、個人生活，還是你每天花在瀏覽器裡的無數小時。我們希望它不像傳統瀏覽器廠商做出來的東西，而更像任天堂、迪士尼那樣有「味道」的產品──有品、有愛、有感覺。
我們想讓你每天早上打開Arc時會想：「這是我的，這是我自己的空間。」我們把這個願景叫做「網路電腦」（Internet Computer）。
但很快我們發現，Arc沒能實現這個願景。
Arc的不足之處
幾年的建造與上線之後，我們逐漸遇到一個我們稱為「新奇稅」（novelty tax）的問題。
很多人確實喜歡Arc，如果你正在讀這封信，也許你就是其中之一。自第一天起，我們的成長是穩定且自然的。但對多數人而言，Arc太新、學習成本太高，而獲得的回報太少。
具體來看，首日留存率很強，能留下來的用戶幾乎都是鐵粉，但從數據上看，它更像一個高度專業的工具（例如影片剪輯軟體），而不像我們想做的那種大眾級消費產品。
除此之外，Arc缺乏統一性，無論是核心功能，還是產品價值。它是實驗性的，這正是它的魅力，但也帶來了複雜性，而從使用者行為我們也看到了這一點。人們真正使用的、真正喜歡、真正在意的功能，跟在社群媒體上的評論完全不同。
- 只有5.52%的日活用戶會規律使用多個「空間」（Spaces）。
- 4.17%使用Live Folders（包括GitHub 的）。
- 而我們最愛的功能「日曆懸停預覽」的使用率只有0.4%。
要讓人換瀏覽器，本來就不是件小事。而我們最欣賞的一些Arc功能（也是你們中的一部分人喜愛的），不是價值不足以單獨打動用戶，就是對大多數人來說學習成本太高。
相較之下，Dia 的核心功能就表現得清晰很多：
- 40%的日活用戶會使用「與標籤頁聊天」。
- 37%會用個人化功能。
這種「明確價值感」正是我們在努力建構的方向。
當然，這些都還是細節，也是可以雕琢、迭代、優化的內容。
真正難以承認的部分是：Arc、甚至是Arc Search 都太「漸進式」了。
它們是有意義的沒錯，但改進程度遠遠沒有達到我們理想的量級。它們無法像我們希望的那樣，成為真正的大眾產品。如果我們對最初的使命是認真的，那我們就需要一個「技術上的突破口」，去做出真正不同的東西。
到了2023年，我們看到了這個突破正在發生，而且正是在那些和瀏覽器一樣「老舊」而根深蒂固的品類裡：
- ChatGPT和Perplexity正在真正威脅Google。
- Cursor正在重塑IDE（開發工具）。
這些變化之所以令人震驚，是因為這些產品的用戶，幾十年來的使用方式幾乎一成不變，而現在，他們願意改變了。
這就是我們一直在等待的時機。
這是足以改變使用者習慣的根本轉變，也可能是我們重塑瀏覽器的唯一機會。希望你現在能理解，為何Dia對我們來說，是一個不需猶豫的選擇。
所以當有人問：創投是否影響了我們的決策？或者：我們為何不靠Arc獲利就好了？
我能理解。這些都是合理的問題。但對我來說，這些問題可能有點「只見樹木不見林」。
如果我們的目標只是做一個小而美、團隊不錯、有忠實用戶的獲利公司，那我們一開始就不會選擇「重做瀏覽器」這條路。畢竟，瀏覽器是全球最普及的軟體之一。
我們的初心一直更大：做出真正有溫度的、被用心打磨的軟體，並讓它能大規模觸及真實的人。
所以，如果Arc的確不夠好，為什麼不繼續迭代，而是要推倒重來？
我們為什麼沒有把Dia整合進Arc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問題。去年聽過我們Podcast的用戶可能還記得，我們整整一個夏天都在反覆討論這個問題，直到最後我們才意識到：Dia和Arc是兩款完全不同的產品。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把Dia當作一次機會，來修正我們在Arc上踩過的坑。
首先，是「簡潔優先」而不是「新奇優先」。
在早期，Scott Forstall（前蘋果高層）曾經對我們說，Arc的感覺像是薩克斯風──功能強大，但不容易上手。他還挑戰我們說：把它做成一架鋼琴，任何人都能坐下來彈一曲。這句話成為了Dia的產品理念：把複雜性藏在使用者熟悉的介面之後。
第二，是性能為本，不再是被犧牲的權衡項。
Dia的底層架構非常快，真·快。Arc太臃腫了，我們當時開發速度太快，功能堆疊太多。相較之下，Dia從零開始設計，我們一開始就把效能當成最優先目標。具體來說，我們淘汰了TCA和SwiftUI，打造一個輕量、流暢、反應快的產品體驗。
第三，是把安全放在最前面。
Dia是一種全新的產品類型，為了配合它，我們把安全工程團隊從1人擴張到5人，投入紅隊測試、漏洞賞金計畫、內部審計等等。我們的目標是為新創公司樹立安全標準。尤其在AI時代，越來越多的智能體開始上線，我們希望在風險出現前就做好準備。
這些東西，必須是產品一開始就建立好的「地基」，而不是後補的「裝潢」。去年夏天，當我們反覆思考Arc是否可以演進為Arc 2.0時，我們發現，Arc的一些結構性短板太大，無法靠「修改」來解決。要做一款真正快速且全新的軟體，我們需要的，是一套全新的底層。
Arc 會開源嗎？
這就回到了現在。
雖然我們開始探索下一代產品，但Arc的維護從未中斷：我們定期更新Chromium、修復安全漏洞、處理相關bug等等。坦白講，大多數用戶甚至沒有注意到我們停止開發新功能了，這也間接說明，大多數人對Arc的核心訴求是「穩定」，而不是「新功能」。
但確實，我們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全力開發Arc的核心體驗了。於是大家開始問：你們會開源Arc嗎？會把它賣掉嗎？
我們認真考慮過這兩個問題，但真相是：情況遠比想像中複雜。
Arc不只是一個Chromium 分支。它運行在我們自研的基礎架構上，叫做ADK──Arc Development Kit（Arc 開發工具包）。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套專為建立瀏覽器（尤其是那些互動大膽新穎的瀏覽器）打造的內部SDK。這是我們最大的「祕密武器」。
ADK讓前iOS工程師不用碰C++就能快速建置原生瀏覽器UI。你或許會問，為什麼那麼多瀏覽器都不願意做介面創新？因為成本太高，結構太複雜，脫離Chrome體系太難。
▲ ADK在瀏覽器架構中的位置，正如我們在Dia招募影片中所分享的。（Source：影片截圖）
但問題也在於，ADK現在也是Dia的基礎，所以儘管我們真心希望有一天能開源Arc，但如果不同時開源ADK，那就沒有實際意義，而ADK目前依然是我們公司的核心資產。這並不意味著永遠不會開源，如果有一天我們認為這樣做不會影響團隊或股東利益，我們一定非常樂意將我們的成果回饋給社群。但那一天還沒到。
在此之前，有一點請你放心：
我們無意關閉Arc。
我們知道你還在用它，也依賴它。我們很多家人、朋友也一樣。我們仍然熱愛這個產品，我們為它投入了好幾年時光，無論是由我們還是由社群來延續，我們的希望和目標始終是：讓Arc擁有一個和它過去一樣被認真對待的未來。
如果你有想法，歡迎隨時寫信給我：josh@thebrowser.company 。
關於Dia的構建
最後，我想坦誠地告訴你：Dia的誕生，不只是為了回應Arc的不足。
想像一下，在電燈剛被發明時，你卻寫了一篇長文，試圖解釋自己為什麼不再賣蠟燭。這毫無意義。「電智能」已經來了，如果我們還假裝這不會從根本上改變產品形態，那才是天真。
更直接地說：我們所熟悉的傳統瀏覽器，終將被淘汰。就像搜尋引擎和IDE（整合開發環境）正在被重新定義一樣。這並不意味著人們不會繼續搜尋或編程，而是說我們使用這些工具的「場所」將發生根本性變化，以至於傳統瀏覽器、搜尋引擎和IDE會顯得像蠟燭一樣過時，即便它們再精美。
我們現在要做的，是退出「蠟燭生意」。你也應該這樣做。
你可能會問：「等等，Browser Company不是還在做瀏覽器嗎？」
當然在做！只是，AI瀏覽器和傳統意義上的Web瀏覽器將截然不同，這也是它應有的樣子。我從未像現在這樣堅信這一點，而我們已經在三個方面看到了這種變化：
1. 網頁將不再是主要介面
傳統瀏覽器的核心任務是載入網頁。但未來，網頁（包括應用程式、文章和文件）會逐步被「AI 工具呼叫」所取代，變成在聊天介面中完成的事情。
在很多方面，聊天介面已經像瀏覽器一樣運作：搜尋、讀取、產生、回應，它們連接API、呼叫大模型、存取資料庫。而人們每天花好幾個小時沉浸其中。
如果你對此仍感懷疑，不妨打個電話問問你正在讀高中的表弟，或是在大學的表姊。自然語言介面正在取代那些繁瑣、陳舊的人機互動方式，而且它不會退潮。
2. Web不會消失，網頁依然重要
Figma、紐約時報不會變得不重要，你老闆也不會丟掉團隊在用的SaaS工具。相反，Web內容只會更重要。
我們依然需要編輯文件、看影片、閱讀文章。所以我們要說得更清楚：網頁不會被取代，它們將繼續成為核心組成部分。瀏覽器的標籤頁不是「可有可無」的，它們是上下文的載體。
這正是我們為什麼認為：桌面端最強大的AI介面，不是傳統瀏覽器，也不是純粹的聊天介面，而是兩者結合的「二合一」形態。
就像花生醬配果醬一樣，就像iPhone把多個舊品類融合為一個全新設備一樣，AI瀏覽器也將是這種跨界融合的產物。就算最後的贏家不是我們造的那一個。
3. 新介面，始於熟悉介面
在這個新世界中，有兩個看似矛盾的命題同時成立：
一方面，AI正迅速改變我們使用電腦的方式，快得超越大多數人的認知；另一方面，我們距離完全拋棄舊習慣，其實比AI圈內人想像的要遙遠得多。
Cursor在程式設計領域已經驗證了這個觀點：去年最具突破性的AI應用，是基於傳統IDE設計的AI原生工具。OpenAI收購了Windsurf（另一款AI IDE），儘管他們自己早已有Codex在悄悄運行，這也說明了問題。
我們相信：AI瀏覽器，就是下一個被顛覆的關鍵入口。
這正是我們建造Dia的原因。
它是一個機會，讓我們去追逐當初的初心：做出一款真正的瀏覽器繼任者。甚至，是我們一直夢想中的「網路電腦」。只是它以一種我們當時無法預見的方式到來了。
說得更明確一點，我們可能會失敗，也可能只做到一部分，卻沒有最終勝出。我們依然默認自己不知道一切。
但有一點我們很確定：五年後，桌面端被廣泛使用的AI介面，將取代現在預設的傳統瀏覽器。
就像今天的瀏覽器生態（Chrome、Safari、Edge）不只一個，未來的AI瀏覽器也會有多款。但重點是：「下一個Chrome」，現在正在被打造。
至於是Dia，還是別人做出來的──我們拭目以待。
你在網路上的「家」
Browser Company是一群人因為一個微小但誘人的可能性而走到一起，去建構某種能夠重塑我們使用電腦方式的東西。
一種也許、只是也許，有朝一日會被數億人使用的軟體。它不僅是一款App，而是一台真正意義上的「網路電腦」。正是這個願景吸引了我們，也正是因為這個願景，我們為自己所做的決定感到驕傲。
Dia可能不是你的菜，它可能一開始沒能打動你，但它依然代表著我們。代表著我們真實的自己，去做一款我們自己想用的產品。我們非常清楚，這裡面可能有錯，但我們還是要做。因為我們相信，動機是有意義的，而這正是支撐我們走到今天的原因。
這是我們的真心話，我們也真心希望，你會喜歡我們接下來的作品。──Josh
P.S. 對於想嘗試Dia的朋友，我們很高興地宣布，Arc用戶將是第一批在學生之外獲得Dia內測資格的人。敬請期待。
（本文由 愛范兒 授權轉載；首圖為Dia瀏覽器，來源：Josh Mil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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