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掀起「無人艦艇」浪潮，商機持續擴張，為何台灣至今未推出相關產業計畫？《遠見》採訪專家，歸納出三大原因。
2022年中，全球26國共同參與史上規模最大的環太平洋軍演，各國大秀軍事肌肉。當時，美國的無人艦艇「幽靈艦隊」一亮相，鎂光燈此起彼落，由大型驅逐艦上的海軍遠端控制週邊三艘小型無人艦艇，讓小船在海中隱形，進行反潛或打擊。
這樣的全新戰場型態，象徵無人艦艇時代來臨。
所謂的無人艦艇，就是由陸地或船艦人員遠距控制，自動依據任務需求及行駛環境狀態，來進行航行控制的水上船舶或水下潛艦。除了仰賴可靠的造船技術，順暢的無線通訊也是關鍵。
無人艦艇產值五年內衝百億美元
近年來，各國極力累積軍事能量，水上無人艦艇或水下無人潛艦陸續投入軍事行動，除了節省人力、降低風險，還可長期在海上作業，美國、中國、歐洲國家都已積極布局。
以美國為例，總統拜登上任之初， 2022年發布領航計畫，美國海軍到2045年要完成150艘大型水面無人艦艇，水下無人潛艦也如火如荼發展中；中國解放軍也曾被衛星拍到無人艦艇停泊港口，組成艦隊指日可待。
無人艦艇不僅成為軍事新寵，更帶來可觀的產值。根據市調機構MarketsandMarkets報告，水上無人艦艇在2022年產值為7億美元，2027年將衝到12億美元，年複合成長率（CAGR）為11.1％；水下無人潛艦的產值更驚人，2022年產值達35億美元，2027年會衝到74億美元，CAGR達16％。也就是，水上、水下的無人艦艇商機，將在五年內衝向百億美元。
那台灣吃得到這塊大餅嗎？回頭來看四面環海的台灣，擁有發展海事工業的絕佳地理條件，且許多國內廠商蘊含充足的造船實力。2016年，總統蔡英文上任後力推國艦國造政策，接連完成塔江艦、沱江艦、玉山艦等等多艘船艦，意即台灣造船實力已深具水準。
而2023年國防預算5863億元，創下新高，更推升了海上軍事能量。
▲ 總統蔡英文上任後力推國艦國造政策，且2023年國防預算創新高，更推升海上軍事能量。（Source：中華民國海軍）
台灣造船產業鏈齊備、能量可觀
然而，相較無人機已經成立國家隊與研發中心，還推出百億元的標案，台灣卻沒有任何發展無人艦艇的產業計畫，在討論發展無人艦艇之前，得先從造船產業發展講起。建造一艘船艦必須從設計、裝備與系統，做到組裝與建造，台灣的造船能量可說相當傲人。
第一項是設計。台灣三大造船廠台船、龍德與中信，從小型的港灣作業船、巡邏船做到渡輪、軍事船，並有跨國合作的實績，造船實力世界知名。
第二項是裝備與系統。包括輪機、電機與艤裝，知名的台灣廠商多不勝數，包括產製螺旋槳的宏昇、馬達驅動與液壓系統的協聚德以及閥件的捷流閥業等等，都能生產高端船用組件。
第三項則是組裝與建造部分。包括除鏽、焊接、放樣、組合，除了三大造船廠，還有健元、松林、嘉鴻等業者。
另外，船體材料以中鋼為主要供應商。兩年多前，中鋼就投入20多億元，成功研製新一代超強韌軍用鋼板，有助船體輕量化，還有抗衝擊與抗爆等特性，強度比101大樓或超大型貨櫃輪使用的鋼板高出20％。
據了解，就連水下潛艦專用的鋼材「HY80」，中鋼也已經做出來了。
三原因讓台灣吃不到「無人船艦」大餅
台灣的造船工業看似蓬勃，可帶動產業發展，但業者卻發現三個致命性問題，導致台廠對於「無人船艦」這塊大餅，看得到卻吃不到。
時序推回1970至1990年代，海軍先後執行「先鋒計畫」「海鷗計畫」「光華一號計畫」「光華二號計畫」及「忠義計畫」，試圖實踐國艦國造，但當時台灣的造船產業缺乏經驗，都要先向外商購買原型船、設計圖或相關資料。
原因一〉崇尚進口，忽視台灣在地實力
這樣的做法沿用至今，讓一位業內人士直言：「台灣只愛用進口貨。」他不滿地說，台灣有好多廠商可以產製世界級的船舶零組件，但政府還停留在四十多年前「國外的月亮比較圓」的心態，不認為台廠有能力造船，因此習慣與外商合作。
協聚德董事長印皖金也發現這點，因為協聚德的液壓系統到現在都很難打進台灣的船舶領域，「因為造船會進口舵機，外商直接附上液壓系統，政府就不會想到台廠的產品了。」
令人不解的是，許多進口的零組件檢驗不合格，還是得送到台灣的機械工廠加工，印皖金無奈地說：「那為什麼不乾脆用台灣本土的產品呢？」
印皖金認為政府必須扭轉「心態」，要有「不怕失敗」的決心，就算失敗了也不要怕被笑，經過來回修整，台灣就能找出專屬的產業供應鏈。
原因二〉欠缺整合單位與計畫
台灣還沒意識到無人艦艇發展的重要性，因為至今，僅有國防部委託中科院、經費達36.6億元的「慧龍專案」。
慧龍專案主要打造長50公尺，直徑10餘公尺的「水下無人載具測試平台」，測試平台設定在150公尺以下的深水區，進行系統設備測試與偵蒐的任務，未來確定載具的可行性後，再放大體積及加配武器裝備，可成為噸位較小的無人潛艇，進行偵蒐或攻擊，與國造潛艦相互搭配。
此案由龍德造船得標，他們扮演的角色是打造船體，得標金額約7億6,500萬元，可望在今年第三季下水。
根據了解，慧龍專案從2019年開始，第一階段是5年一期，中科院接下來要研發聲納等水下測試裝備，都會以這個無人載具操作測試，但這只是水下任務的測試平台，無法直接做為無人潛艦。
而且，慧龍專案相較造價動輒百億元的水上船艦，只是小型開發案。國防安全研究院戰略與資源研究所長蘇紫雲點出問題，政府欠缺整合型的旗艦計畫，廠商在商言商，只會各做各的。
印皖金也說，台灣若要以無人艦艇串起產業鏈，就要由經濟部或國防部帶頭擬定整合計畫或專案，積極輔導台灣廠商，否則人才會帶著技術跑到國外，「不要說無人艦艇產業，整個造船產業可能都會空洞化。」
原因三〉台灣資通訊產業超強卻未導入
擁有高品質的船殼，無人艦艇還得順暢遙控，才能發揮效果。因此，衛星訊號、光學與紅外線的多重環境感知等資通訊（ICT）技術成為關鍵。龍德造船董事長黃守真日前提到，台灣在通訊，感應、遙控及避碰技術已非常成熟，加上AI產業如火如荼展開，有利研製無人艦艇。
中信造船對此也強調，如何利用衛星、超高頻無線電傳輸控制訊號，都是台灣發展無人艦艇的關鍵技術。
然而，至今沒有主管機關把台灣的資通訊產業帶入無人艦艇發展的供應鏈。蘇紫雲直言，台灣的資通訊廠商多以接單代工為主，只會照著客戶提出的規格生產，畢竟在商言商，不會特別思考上游的用意。
蘇紫雲建議，政府應設法取得低軌衛星做為中繼站，唯有強化訊號，才能在更遠的距離進行遙控，極大化無人艦艇的效果。他指出，低軌衛星雖非唾手可得，但國內仍有廠商可提供類似用途的產品，例如面板大廠群創的「液晶衛星天線」。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傳輸訊號的替代媒介，例如使用特定規格的車輛開往中央山脈周邊，在海拔夠高的路段傳輸訊號，搭配近期相當熱門的氣球和無人機，做為中繼的訊號傳輸站，就能藉此把訊號打到海上，再由無人艦艇接收。
▲ 龍德造船董事長黃守真表示，台灣的通訊、感應、遙控及避碰技術已非常成熟，加上AI產業應用，有利研製無人艦艇。
經濟部：已擬定補助計畫
面對專家與業者的質疑，經濟部工業局對此表示，2014年起就協助國內業者開發電動船與油電複合動力遊艇，帶動國內船用裝備與機電整合業者，切入船用電能驅動系統，另有研發補助，輔導業者投入開發國防船艦的穩定翼、調水系統、推進器及水下載具等關鍵裝備及材料。
而國防船艦產業已被列為「5+2產業創新計畫」與「六大核心戰略產業」之一，工業局透過計畫，同步輔導業者投入開發裝備及系統整合技術，優化國防自主能力及產業結構。
工業局也提到，無人艦艇橫跨船舶載台及電子通訊等相關產業，本土造船業者具備建造能量，但核心控制系統屬於前瞻技術，還得耗時開發。
效益廣，軍民兩用也帶動產業鏈
其實，無人艦艇除了帶動造船工業，更有龐大的周邊經濟效益，因為只要符合「軍規」的產品，就能為許多產業所用。
蘇紫雲舉例，瑞典政府統計「JAS 39獅鷲戰鬥機」的經濟加乘效果達4.3倍，機殼的複合材料符合生物標準，就能變成假牙黏著劑，航電系統也能供給空中巴士，「這就是『軍民兩用』的效果，國防產業是領頭工業，應用在民間產業成為良好循環。」
另外一個例子是，台灣如果完成軍規的水下無人潛艦，就有能力進入其他產業的供應鏈，參與開發計畫的廠商獲得實績，進而和國外廠商合作包括鑽油井、風電維護、海底電纜等等水下作業載具，進攻高價市場，還可能變成另一個國家隊。
當然，發展無人艦艇還能帶動人才發展。
「這就是所謂的『基地經濟學』。」蘇紫雲說，無人艦艇在特定地方生產，帶來藍領跟白領的勞動力，技術勞工成為技工，管理階層則能累積大型計畫管理經驗，未來都能轉往民間公司工作，就連造船廠週邊的便當店、清潔工作、原物料運輸等都能受惠。
世界各國正在分食無人艦艇帶來的產業商機，倘若台灣未加緊腳步跟上這波趨勢，可能輸了產業，也失了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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