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了，年輕人卻開始用「老人機」

〈奧本海默〉宣傳期間，導演諾蘭告訴媒體他是用沒網路的電腦寫劇本，也不帶智慧手機，因怕分心。拿劇本給演員時，諾蘭也不寄沒有感情的信，他親自飛到愛爾蘭，等主角席尼·墨菲讀完，當面接收回饋；小勞勃·道尼雖然沒有這等待遇，但他也親自赴諾蘭洛杉磯的家去讀劇本。

真實狂魔進入工作狀態，就會克制自己非必要不上網：「我真的不想每次無聊時就上網。」諾蘭開玩笑說，孩子可能認為他是「盧德分子」，即工業革命時期反對機械化的工人，但現在越來越多年輕人「質疑、理解、變成」諾蘭。

非必要不使用的青春版「老年手機」

這破網不上也罷！一股「dumb phone」（傻瓜手機）潮流正在歐美年輕人間興起，和「smart phone」（智慧手機）相對。受夠直向全觸控螢幕的順滑體驗，也厭倦社群媒體花花世界，「自找麻煩」的 Z 世代選擇了年齡相近的功能手機。

諾基亞手機製造商 HMD Global 統計，每月美國賣出數萬部掀蓋和滑蓋功能手機，這些「電子活化石」除了打電話、傳簡訊，只有 GPS、播放音樂等基本功能，不過「dumb phone」範圍很廣，不只從舊紙堆翻出來的 2000 年代功能手機，一些產品近幾年才出現，和年輕人一起渡過智慧手機「苦海」。

▲ Light Phone II。

人氣較高的是 299 美元 Light Phone II，2019 年面世，出圈原因首先是設計：外觀有早期果味，尺寸略大於正常撲克牌，重量約 80 克，和 Kindle 類似的黑白電子紙螢幕。優雅復古外表藏著「老年手機」靈魂：可打電話、傳簡訊，有藍牙和耳機孔，但沒有鏡頭，接收圖片後也無法查看，還有文字顯示的工具欄，藏著鬧鐘、計算機、備忘錄、日曆、音樂、Podcast、導航等附加功能。

▲ 導航功能。

Light Phone II 有支援 Wi-Fi 網路，可當其他設備的熱點，但無法上網，這是刻進手機 DNA 的規則，不搭載社群媒體和瀏覽器，不推送新聞和廣告，不允許第三方應用程式追蹤。

1977 年「受眾商品論」早就指出，電視和報紙資訊不是最重要產品，只是吸引受眾的「免費午餐」，受眾才是媒介的真正產品，打包賣給廣告商。如今無限抖音資訊流、拉動日活的彈窗小遊戲也是類似道理，但 Light Phone 開發商紐約布魯克林新創 Light 看不慣智慧手機成癮問題，宗旨是：

為盡可能少使用手機而設計。

Light 團隊認為，Light Phone II 並不是反技術，而是要產品尊重使用者，技術為人類服務，不刻意爭奪你我的時間和注意力。概念雖好，但 Light Phone II 售價高達 299 美元，比部分智慧手機還貴，不少使用者「十動然拒」（十分心動然而拒絕）。

這似曾相識。1990 年代大量生產的 CCD 卡片機很便宜但多變成電子廢物，去年翻紅後又炒高，甚至還有商家趁機坑小白，拿行車記錄器改裝高價賣出。不過 Light 多少有點身不由己，始於眾籌，團隊規模很小，用戶量也不多，價格已是考慮過軟硬體成本的結果。

生活在快節奏時代，懷舊不可避免成為緩衝地帶，修復零碎化生活的娛樂。逆流而上的信仰充值，也等著我們付出更多代價。

退網是種態度

智慧手機早是外掛器官，2024 年了還談戒不戒網路，似乎有點愚公移山。但如全鍵盤黑莓機是種態度，間歇性退網也是種態度。或許沒人永遠退網，但總有人在退網的路上。

和歐美年輕人類似，中國 Z 世代同樣想戒網，海信墨水螢幕閱讀手機，和 Light Phone 有異曲同工之妙，優點和缺點都很突出，看書不傷眼，又比電子閱讀器多了通訊、支付、聽歌等功能，方便隨身攜帶，但使用場景仍有限，畢竟螢幕更新率低、色彩單一，不適合遊戲、圖片和影片。

▲ 海信閱讀手機 A9。

熱愛閱讀的文藝青年以外，這款手機也吸引想擺脫演算法的網路成癮少年。摘下「有色眼鏡」看世界，吃播索然無味，口紅沒有色號，穿搭沒有多巴胺美拉德之分，整個人都清心寡慾，白紙黑字反而更有韻味，這恰好說明事實：將用慣主力智慧手機束之高閣，學習妥協和忍耐。

一切都太快太方便，當注意力持續時間只有 8~10 秒，甚至看短片也要快轉的時候，等待越來越沒耐心。但也因為這樣，我們常忘了用手機的初衷，回過神來已無目標滑了幾小時，當理所當然便利被迫封印，我們和手機間距離擴大，和螢幕產生摩擦力，也就達成「防沉迷」效果。

除了墨水螢幕手機，垂直賽道的防沉迷手機、時代淘汰的舊手機，也是各有千秋的「戒網神器」。小米生態鏈企業「多親」，專為學生和備考族群開發防沉迷手機，有小螢幕全螢幕手機，也有九宮格按鍵觸控螢幕機，搭配 Android 系統，打電話、傳簡訊以外，還能掃條碼、拍照，甚至玩遊戲和看影片。

▲ 多親按鍵觸控螢幕和全螢幕手機。

功能看似和其他智慧手機沒什麼差別，因多親祕密武器是防沉迷系統，如果啟動手機時選擇「學生版」，監護人可遠端監控，限制手機使用時長，設置哪些 App 限制使用或永久禁用。多親手機也有一定「物理防沉迷」作用，畢竟螢幕較小、性能有限，玩遊戲不痛快，影片看久了又讓眼睛受累，如果是按鍵觸控螢幕機，無論虛擬鍵盤還是實體九宮格，打字空間都更小，體感更笨拙。

過時舊手機不必安裝防沉迷系統，因天然不好用，選哪款戒網就更看緣分和顏值，「戒網手機」話題都彷彿是沒被直向全螢幕統治的世界。

方形滑蓋諾基亞 X5-01（2010 年）、實體全鍵盤黑莓 Q10（2013 年）、日系翻蓋夏普 601SH（2016 年），這些電子廢物「愚蠢但美麗」，但也因相同原因消失，或只能扎根小眾市場。小時候拿爸媽諾基亞玩貪食蛇都能過一天，但現在娛樂選擇太多，是〈原神〉不夠好玩還是短片不夠看？又如黑莓，全鍵盤打字行雲流水，又有最早智慧手機系統，然而時過境遷，使用者從總統、商務人士變成想斷網的學生。

戒網是種態度，核心在主動吃苦。不換手機也可以，有個解決手機上癮的腦洞大開：手機字體換成篆書吧，很難閱讀，大腦就不會被多巴胺劫持了。App「One Sec」會在打開某些 App 前就干擾，先播放動畫，引導 10 秒呼吸練習，然後選擇繼續還是關閉。還可關掉通知開專注模式，語言設為英語，介面設成灰色，移除或摺疊娛樂軟體，用手錶代替手機看時間，用電腦取代手機查資料。

簡而言之，充分發揮「斷捨離」精神，極簡主義不局限穿搭和裝修，也是種生活方式。

眾口難調的「極簡主義」

極簡手機該要多簡單？從最初眾籌開始，Light 團隊就在思考這問題。這是兩難局面：功能太多，斷絕不了紅塵俗念；功能太少，現代社會寸步難行。不過第一代產品 Light Phone 沒拿捏好尺度，只支援 2G 網路，沒有簡訊只能打電話，連他們自己都用不下去。「我們喜歡的簡單反而製造困難。」等到設計 Light Phone II 時，團隊吸取教訓並做使用者調查了解剛需，留下必要的，捨去多餘的。

然而每人剛需都不相同：簡訊、導航、筆記、表情符號……如何做到多數人認為好用的簡單，依然是複雜的問題。塞入十幾個功能，就擁有 iPhone，排除太多，又回到 Light Phone；有網友介紹自己的戒網手機，評論區就有人追問，學生擔心作業可不可用，打工者關心能不能下載打工 App。多番妥協後最後 Light Phone II 仍無法讓所有人滿意，缺點也很多，開機速度慢，不支援無接觸支付，聽音樂需下載，墨水螢幕更新時可能出現疊影，缺乏障礙者輔助功能，小鍵盤打字很累。

2023 年 11 月初 Light Phone II 和美國饒舌歌手 Kendrick Lamar 品牌 pgLang 發售限量版，250 支手機一天就賣光光。除了名人效應，聯名口號也正中年輕人靶心：「Just a Phone」（只是手機）。

當然手機可以只是手機，打電話、傳簡訊的小盒子而已。賣手機和 SIM 卡以外，Light 團隊還經營 T 恤、手機殼、有線耳機、明信片套裝等周邊。宣傳片也拍得歲月靜好，時刻提醒你把手機放一邊，省下時間喝茶、看書、曬太陽、騎自行車、與家人相聚。大概是「演的吧」陰暗心理作祟，這類畫風總會引起筆者警惕。

此時 Light Phone II 彷彿適合和精裝書放在一起的時尚配件，現身「30 秒教你拍出氣氛大片」的自媒體經驗文，表演 IKEA 模組精準搭配理想生活。對我的最愛都積灰的現代人來說，放棄智慧手機奔向傻瓜手機懷抱，有點像買網課和健身房會員卡，都是「花錢＝上進」的精神勝利法，堅持不了多久。

Insider 記者 Jordan Hart 最近把 iPhone 14 Pro 換成 Light Phone II，卻堅持不到一星期──「我對自己依賴科技的程度感到震驚」。當她等外送，無法再刷社群媒體，只能聽 Podcast，當她坐地鐵，也不能像往常玩遊戲。Light Phone II 讓她更了解周圍物理環境，但也導致她錯過更廣闊的線上世界。

評測網站 PCMag 編輯 Steven Winkelman 也不確定，沒有相機的 Light Phone II 能否讓他活在當下，雖說讓他抬頭看見更多風景，也讓他失去記錄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