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對伊朗軍事行動：戰略考量超越核武議題

以色列當地時間 13 日對伊朗發動前所未有攻擊後，以色列總理納坦雅胡（Benjamin Netanyahu）直接對伊朗人民發表談話。「現在是伊朗人民站出來對抗邪惡與壓迫政權的時刻了！」他說：「以色列的軍事行動，正在為你們實現自由鋪路。」

但以伊軍事衝突升高、攻擊目標範圍不斷擴大，許多人開始質疑：以色列真正的終極目標是什麼？是否如納坦雅胡在空襲首日宣稱的那樣，只是為了終結「伊斯蘭政權的核子與彈道飛彈威脅」？或是意在阻斷美伊任何恢復談判的可能，避免雙方就核計畫達成解除制裁的新協議？又或對伊朗人民發出那句「為自由鋪路」的話語，其實暗示著更大的野心：推翻伊朗目前政權？

納坦雅胡孤注一擲對抗伊朗惹議

《BBC》首席國際記者杜塞特分析，身為以色列任期最長總理，納坦雅胡政治生涯一直以對抗伊朗為個人使命。他曾在聯合國舉著炸彈的圖案警告國際社會，也在20多個月來，多次強調「伊朗才是中東最大威脅」。

多年來，美國總統與以色列軍事將領多次勸阻納坦雅胡，不要對伊朗核設施採取軍事行動。「現在，他已經全面投入這場戰爭了」，西方官員如此形容納坦雅胡的戰略，並強調以色列的主要目標是「削弱伊朗的核武」。

但這項決定，已遭中東多國與國際原子能總署（IAEA）譴責。IAEA總幹事葛羅西（Rafael Grossi）強調：「我一再表示，無論任何情境，核設施永遠不應成為攻擊目標。」國際法律學者也指出，這些攻擊違反國際法。

只是，外界也質疑：納坦雅胡是否與國內軍政高層目標一致？

智庫查塔姆研究所中東與北非項目主任瓦基爾博士（Sanam Vakil）表示：「雖然納坦雅胡將個人政治生涯押在政權更替，以色列政治與軍事機構則致力從根本延後伊朗核計畫。」她補充：「後者雖難但尚可達成，前者則難短時間內以加劇衝突實現。」

納坦雅胡先發制人，伊朗三大核基地遭重創

納坦雅胡將此次行動形容為「先發制人」，目的是摧毀伊朗即將完成的核子威脅。但伊朗一再否認打造核武，美國情報總監加巴德（Tulsi Gabbard）3月曾至國會作證，美國情報界「仍認為伊朗沒有建造核武」。

IAEA最新報告指出，伊朗已儲存足以製造九顆核彈的高濃縮鈾，濃度達60%，僅一步之遙便可達武器等級（90%）。目前伊朗三個重要核設施，納坦茲、伊斯法罕與福爾多已遭攻擊。IAEA指出，納坦茲地面濃縮燃料試驗廠被摧毀，伊斯法罕有四棟「關鍵建物」受損，以色列稱破壞「相當嚴重」，伊朗則表示損害有限。

以色列也同時展開斬首行動，至少九位核科學家與多名高級軍官遭暗殺，攻擊目標從軍事基地、飛彈發射台與工廠，擴展至經濟與石油設施。杜塞特認為，若要對伊朗核計畫造成致命打擊，以色列勢必要摧毀深埋山中的福爾多，也就是伊朗第二大的最具防禦性設施。部分專家認為，伊朗大部分高濃度濃縮鈾就藏在這。

以色列媒體報導，目前以色列的策略，是切斷福爾多進出道路。

然而，以色列缺乏可貫穿山體的「鑽地炸彈」，但美國空軍有這武器，名為MOP（Massive Ordnance Penetrator），重達三萬磅，但即使動用此武器，也需連續多日密集轟炸，才能造成重大損害。

哥倫比亞大學能源政策中心伊朗專家、前美國官員內菲尤（Richard Nephew）告訴《BBC》：「我認為，納坦雅胡可能會打電話給川普說：『我做了這麼多，但我無法單獨終結核武計畫。』」

西方官員透露：「目前仍不確定川普總統會怎麼選擇。」

川普對以伊衝突態度反覆

上週川普勸以色列停止伊朗軍事威脅，警告可能「毀掉」談判，他一直強調透過協商解決。但以色列展開攻擊後，川普改口稱讚「出色行動」，並警告「後續還會有更多」，他也猜測此舉或許能促使伊朗願意談判。

川普15日在Truth Social發文：「我們很快會實現以色列與伊朗和平，現在有很多通話與會議進行中。」

歐洲外交關係協會（ECFR）副主任傑蘭梅耶（Ellie Geranmayeh）指出：「以色列這次前所未有的攻擊，是為了阻止川普與伊朗達成任何遏制核計畫的協議。」

「雖然部分以色列官員聲稱是為了強化美方談判籌碼，但時機與規模，明顯是為了完全摧毀談判。」知情人士透露：「原本協議已在眼前，只差美方願意不再堅持伊朗完全停止濃縮鈾。」伊朗認為，即使只要求民用低濃度濃縮，也是「紅線」。

川普第一任期退出《伊朗核協議》（JCPOA），便是受納坦雅胡多次遊說，之後伊朗也逐步突破協議限制的3.67%濃縮鈾上限，開始大規模儲備。此次談判，美方只給伊朗「60天」期限。許多資深調停人認為，如此複雜議題，時間太倉促。以色列就是第61天發動攻擊。

專家：伊朗民心不會因轟炸倒向以色列

從伊朗角度看，這次升溫不只為了核物質、離心機與超音速飛彈。

「他們認為，以色列目的是要一次削弱伊朗國力與軍事體系，改變區域平衡，甚至可能的話推翻整個伊斯蘭共和國體制。」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教授、《伊朗大戰略》一書作者納斯爾（Vali Nasr）指出。

尚不清楚伊朗民眾如何反應。

《BBC》提到，這個9,000萬人口的國家，長期飽受國際制裁與貪腐之苦，從通膨、失業、水電短缺，到道德警察限制女性自由，抗議層出不窮，2022年大規模民眾示威要求更多自由，但遭嚴厲鎮壓。

納斯爾表示：「也許一開始，當幾位極不受歡迎將軍被殺，很多人感到解脫，但民宅被炸、平民死傷、基礎設施受損，我不認為多數伊朗人會在遭轟炸時站在攻擊者一方，把這看作『解放』。」

然而，納坦雅胡的言論仍持續暗示更多目標，14日他警告打擊「伊朗政權所有設施與目標」。15日接受福斯新聞訪問時，被問到是否目標含政權更替，納坦雅胡回應「這很可能成為結果，因為伊朗政權非常脆弱」。

《經濟學人》記者、納坦雅胡傳記作者佩費爾（Anshel Pfeffer）指出：「這是心理戰的一環，意在激起伊朗政權對失控的恐懼。」但佩費爾相信納坦雅胡本人想法不同：「我認為他真的相信自己說的話，他進入邱吉爾狀態了。」

「以色列情報界的共識是：預測或操縱伊朗政權垮台不切實際，可能很快發生，也可能要20年。」最終，這場危機的發展與結局，取決於這場危險且難以預測的戰爭，還有很難預測的美國總統。

「這場行動的成敗，最終取決於美國是否加入。」美國中東計畫主席、前以色列政府顧問丹尼爾‧列維（Daniel Levy）分析：「只有美國能讓這場對抗近期內結束，主導結果與停損點。」

（本文由 遠見雜誌 授權轉載；首圖為以色列魏茲曼科學研究所，遭伊朗飛彈攻擊。來源：達志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