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掌舵 SpaceX、特斯拉、Neuralink 等眾多公司,馬斯克堪稱科技界的六角形戰士。
如果不是他與 OpenAI 現任 CEO 山姆‧阿特曼(Sam Altman)的一紙訴狀,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 OpenAI 與他也有深厚淵源,甚至連 OpenAI 之名都是出自馬斯克。
時光流轉,這段恩怨糾葛並未隨風而逝。最近馬斯克再公開一批與 OpenAI 高層的信件。儘管外界未能窺知全貌,但從關鍵信件可拼湊出更完整的恩怨圖。
- Sam Altman(山姆‧阿特曼):OpenAI 現任 CEO
- Elon Musk(伊隆‧馬斯克):OpenAI 聯創成員、同時經營 SpaceX、特斯拉、Neuralink 等眾多公司
- Greg Brockman(格雷格‧布羅克曼):OpenAI 現任總裁
- Ilya Sutskever(伊爾亞‧蘇茨克維):OpenAI 前首席科學家
- Andrej Karpathy(安德烈‧卡帕斯):OpenAI 創始成員、前特斯拉 AI 總監
- Shivon Zilis(希馮·澤利斯):OpenAI 前顧問,2017 年加入特斯拉,與馬斯克關係密切
過程如下:
2015 年的矽谷,AI 的浪潮正如漲潮時分的海水,悄無聲息卻又勢不可擋地湧動著。
一個溫暖的 5 月下午,阿特曼和馬斯克進行了一次意味深長的郵件對話。兩人都意識到,AI 的發展勢不可擋,與其坐視 Google 獨占鰲頭,不如另闢蹊徑。就這樣,一個雄心勃勃的計畫在兩位科技界大老之間醞釀而生。
「我們需要一個非營利組織,」阿特曼提議道,「這樣才能吸引那些真正關心 AI 發展方向的頂尖人才」。
而且,在阿特曼的規劃中,這是一個巧妙的雙贏方案:技術成果將透過非營利方式造福全人類,而計畫成功後,參與者依然能獲得堪比創業的豐厚回報。兩個月後,即將與 Google 創辦人拉里‧佩奇(見下圖)不歡而散的馬斯克尚未下定決心,但對這個想法的讚同已經早有苗頭,OpenAI 便在你來我往的構想中孕育而生。
(Source:Stansfield PL, CC BY-SA 3.0, via Wikimedia Commons)
OpenAI 的起點,從夏天開始
隨著 2015 年夏天的到來,阿特曼開始著手設計 OpenAI 的治理架構。
阿特曼構思了一個由 5 人組成的核心團隊,將技術產權歸屬於基金會,服務全球公眾利益。而馬斯克則欣然接受了類似「兼職合夥人」的角色。
安全性被置於 OpenAI 的首要位置。這個五人核心團隊也將肩負起一項重要使命:審慎決定哪些研究成果該開源,哪些需要保密。距離 OpenAI 正式成立僅剩一個月之際,時間的沙漏正一分一秒地流逝,每個決策都變得愈發關鍵。
到了 11 月,格雷格‧布羅克曼(下圖前)加入討論,在與馬斯克的往來郵件中,他主張 OpenAI 應以中立機構的身分進入 AI 領域,這樣既能確保快速發展、又能在研究領域占據領先地位。12 月 8 日,距離 OpenAI 成立僅剩三天時間,創始成員們爭論的焦點轉向了人才招募策略。
(Source:Greg Brockman)
馬斯克強調,OpenAI 的立身之本在於「造福人類」的崇高使命,把這一點寫在組織介紹裡才是吸引頂尖人才的關鍵。阿特曼深以為然,迅速調整了組織介紹的措詞與重點。
然而,就在 OpenAI 宣告成立的那天,阿特曼的心頭籠罩了一層陰影。原因在於,他聽聞最強的競爭對手 Google Deepmind 正在以更優厚的待遇招攬人才,這讓他深感憂慮,擔心 OpenAI 的精英們會被競爭對手挖走。
因此,阿特曼建議適當提高薪資,以在與 DeepMind 的人才爭奪戰中保持競爭力。馬斯克的注意力則集中在了一個關鍵人物──伊爾亞‧蘇茨克維。他著急地詢問阿特曼,伊利亞有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覆,為了爭取這位人才,他甚至表示願意全天候參與招募工作。
最終,伊利亞的加入讓馬斯克忍不住發出了欣喜的讚嘆。12 月 11 日的午後,馬斯克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向 OpenAI 的早期精英團隊發出一封郵件:
恭喜我們有精彩的開端!
我們的人力資源和實力與你所熟悉的一些組織相比,差距巨大,但我們有正義在我們這邊,這至關重要。我對我們的勝算感到樂觀。我們最重要的任務是招募最優秀的人才。
一家公司的成果是其員工能力的綜合體現。如果我們能吸引到最有才華的人,而我們的方向正確,那麼 OpenAI 必將成功。
這封飽含期許的郵件,收件人欄赫然列著一串如今已聲名顯赫的名字:伊爾亞‧蘇茨克維、帕梅拉‧瓦加塔、維姬‧張、迪德里克‧金馬、安德烈‧卡帕斯、山姆‧阿特曼等。
跨入 2016 年,團隊開始著手精進營運方案。布洛克曼與馬斯克反覆商討,最後敲定了首批全職員工的薪資方案。創始團隊成員可獲得 27.5 萬美元的年薪,外加 YC 公司 0.25% 的股份;新加入的員工則可選擇 17.5 萬美元年薪 +12.5 萬美元年度獎金或等值的 YC 或 SpaceX 股票。
這個薪資方案雖然看似豐厚,但實際上比業界標準低很多。大多數核心技術人員在加入 OpenAI 時,都接受了降薪。就連實習生的待遇也低於市場水平:每月 9,000 美元,相比 Facebook(Meta)提供的同等薪資加免費住宿,或是 Google 提供的約 11,000 美元全包待遇,確實相形見絀。
不過,面對 DeepMind 的激烈競爭,馬斯克表示願意根據吸引全球頂尖人才的需要,重新評估薪資標準。
▲ Google DeepMind。(Source:Buildington, CC0, via Wikimedia Commons)
商業與理想的博弈
在那個時期,OpenAI 的對外宣傳幾乎完全貫徹了馬斯克的理念。
這種影響力甚至延伸到了媒體報導的細節──當布羅克曼接受《Wired》雜誌採訪時,都需要就某些關鍵問題與馬斯克確認,以確保表述準確且與馬斯克的觀點保持一致。
到了 2016 年 4 月,當祖克柏將 AI 定位為純粹的服務工具,並駁斥 AI 威脅論時,馬斯克卻堅持認為 AI 是把雙刃劍,這種觀點差異,恰恰體現了他創立 OpenAI的初衷──人類應該謹慎地對待 AI 的發展,並確保其力量被廣泛共享,而不是由單一公司或個人控制。
同年 9 月,一個重要的機會降臨 OpenAI 團隊面前。微軟開立了一個誘人的合作方案:OpenAI 只要投入 1,000 萬美元,就能換取價值 6,000 萬美元的運算資源,還能對微軟雲端服務的部署內容提出建議。但這份合作背後附加的條件卻是 OpenAI 需要評估並優化微軟科技產品,同時為 Azure 背書。
馬斯克立刻表示反感並否決了這項提議。
最後在阿特曼的斡旋下,OpenAI 與微軟達成了一份 5,000 萬美元的協議,沒有任何強制性條件,OpenAI 可以自主決定以「善意努力」的方式推廣微軟產品。
2017 年中期,全速前進的 OpenAI 迎來了重要突破,他們成功開發了代表性的專案──機器人手解魔術方塊,實體機器人預計將在 9 月具備同樣的能力。
同時,伊利亞興奮地對馬斯克表示,OpenAI 的 1v1 機器人已經完全堵住了所有可能的漏洞,能夠有效抵禦任何非常規策略的攻擊。
他充滿信心地預測,在一個月內,這個 AI 系統將有能力在遊戲中擊敗所有人類玩家。就連競爭對手DeepMind 也開始採用 OpenAI 的一種演算法,用於優化他們的模擬環境中的行為控制。
然而,就在 OpenAI 蓬勃發展之際,組織內部的矛盾卻如同暗礁般浮出水面。
(Source:Unsplash)
組織的暗潮湧動
2017 年的夏末,一場關於組織未來的重要討論在核心團隊之間展開,這場討論最終成為了 OpenAI 發展歷程中的一個重要轉捩點。
布洛克曼和伊利亞選擇在一個寧靜的週末進行密談。在這次談話中,他們終於傾吐了長久以來壓在心頭的種種顧慮。然而,他們可能沒有預料到,這次談話的內容會透過 OpenAI 的顧問希馮‧澤利斯傳到馬斯克耳中,並引發一場足以改變組織命運的風暴。
在這次充滿爭議的密談中,兩人提出了多項主張:
- 首先,他們認為如果成功開發出 AGI(通用人工智慧),任何個人都不應獨攬控制權,希望在 2-3 年後逐步實現權力的分散,建立一個更民主、更永續的權力分配機制。
- 其次,他們對馬斯克在 OpenAI 的投入時間提出質疑,希望他能投入更多心力。
- 再者,他們覺得 OpenAI 團隊在軟體/機器學習上較強,希望在硬體等短板領域獲得更多支援。
- 最後,他們還要求擴大員工股權池,確保他們的股份超過馬斯克的十分之一(具體比率待定)。
這次「祕密會談」的內容讓馬斯克勃然大怒「這真的很煩人,」他在回覆郵件中寫道,語氣中充滿了憤怒與失望,「請鼓勵他們去創辦一家公司。我已經受夠了」。
9 月,局勢再次急轉直下。伊利亞在一封情真意切的郵件中坦承了先前與布洛克曼的不夠坦誠,但同時也毫不避諱地指出了自己的核心憂慮。伊利亞認為馬斯克展現出的強烈控制欲可能會讓他成為 AGI 的獨裁者。同時,他也對利用特斯拉資源收購 AI 晶片公司 Cerebras 的提議表示反對。
具體來說,擔憂的是特斯拉有責任對股東負責,最大化股東回報,這與 OpenAI 的使命不一致。所以最終結果可能對 OpenAI 來說並不是最優的。
同時,伊利亞也對阿特曼執著追求 CEO 頭銜的動機提出質疑,種種疑慮在他心中積壓已久。這封坦白信就像一顆炸彈,瞬間引爆了積壓已久的矛盾。
馬斯克的回應既簡短又決絕,字裡行間透著難以掩飾的憤怒:「各位,我受夠了。」他提出了最後通牒:要嘛分道揚鑣,要嘛繼續堅守非營利的初衷。
我不想成為一個白痴,為你們免費提供創業資金。
也許在他看來,這場爭論已經完全背離了 OpenAI 所設立的初心。
危機當頭,阿特曼展現了高超的危機處理能力,立即表態支持繼續非營利模式營運。希馮‧澤利斯也適時傳來緩和訊號,伊利亞和布洛克曼都願意維持非營利模式,不會另起爐灶。然而,這場風波還是在阿特曼心中種下了疑慮的種子,讓他開始重新審視兩人的管理能力和決策成熟度。
2018 年伊始,命運似乎又為 OpenAI 出了一道難題。在燒錢的困境之下,當阿特曼提出考慮透過 ICO(一種透過發行數位代幣進行融資的區塊鏈領域常見方式)進行融資時,安全團隊立即拉響了警報。
就在此時,安德烈‧卡帕斯(見下圖)分享了一組來自頂級深度學習會議的數據,這份報告如同當頭一棒:Google 以 83 篇論文的驚人提交數量遙遙領先,而 OpenAI 的處境則更不容樂觀。
(Source:影片截圖)
馬斯克一針見血地指出:「OpenAI 與 Google 相比,正走向必然的失敗。」在這個緊要關頭,不同的意見開始碰撞交會。在與 OpenAI 高層的溝通中,他明確表示,儘管 ICO 看似是一條出路,但這種選擇將會對 OpenAI 的聲譽造成無可挽回的損害。做為替代方案,他建議將 OpenAI 納入特斯拉的版圖。安德烈也力挺將 OpenAI 併入特斯拉的提議,他認為這是與 Google 抗衡的唯一可能。
「如果無法與之競爭,卻仍堅持開放研究,」他警告道,「實際上是在為 Google 提供免費援助,因為他們能輕易複製並規模化應用任何突破性進展」。他認為,只有借助特斯拉的現金流,才有可能與 Google 抗衡。
馬斯克抄送了安德烈的郵件補充說:
安德烈說得完全對。我們或許希望有其他選擇,但在我和安德烈看來,特斯拉是唯一有可能與 Google 競爭的路徑。即便如此,成為 Google 的對立面仍然機率極小,但它並非零。
不過,經過激烈的博弈與深思熟慮,OpenAI 最終開闢了一條前所未有的新道路。根據希馮‧澤利斯傳來的郵件消息,阿特曼確認放棄了 ICO 計畫,轉而構思了一個創新的融資模式:保留 OpenAI Inc‧做為非營利實體的同時,設立一個有利潤上限的 OpenAI LP 做為盈利性機構。這是一次大膽的嘗試,旨在保持使命的同時解決資金困境。而在一個月前,失望的馬斯克早已離開了 OpenAI。
2018 年 4 月,阿特曼還諮詢馬斯克關於《OpenAI 憲章》的草稿意見,其中有一句寫道「我們致力於提供幫助社會走向 AGI 的公共產品。」到了 2019 年 3 月,OpenAI 的新架構終於成形。OpenAI 建構了一個「有限利潤」公司架構,既能吸引投資,又能確保超額收益歸屬非營利實體。首輪投資人的報酬率限定在投資額的 100 倍,未來這比例也將進一步降低。
在這個歷史性的轉捩點上,馬斯克早已完全抽身。
阿特曼掌舵道路更曲折
阿特曼起草的新聞稿中特別指出,「伊隆‧馬斯克於 2018 年 2 月離開了 OpenAI Nonprofit 的董事會,並不參與 OpenAI LP」,披露的最後一封郵件停留在了 2019 年 3 月 11 日。
「《彭博社》報導:舊金山的人工智慧研究機構 OpenAI,由伊隆‧馬斯克和其他幾位矽谷知名企業家共同創立,現正成立一家盈利子公司,目的是為了籌資。」馬斯克轉發了《彭博社》的一則報導,要求阿特曼向《彭博社》公開澄清,他與 OpenAI 的獲利子公司之間不存在任何財務關係。阿特曼淡淡地回了一句「已了解」。
這代表著一個時代的結束,也預示著新的開始。這個為了造福人類而誕生的組織,依然在朝著它的使命前進,只是在當下阿特曼的掌舵下,這其中道路比想像中更為曲折。在這批公布的郵件當中,我們也看到了一群懷抱遠大抱負的創新者。科技的進步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的,AGI 之路仍舊道阻且長。
(本文由 愛范兒 授權轉載;首圖來源:shuttersto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