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與副總統范斯（James Vance）重新站上國際舞台時，歐洲諸國再度面臨一道兩難的抉擇：該繼續相信「跨大西洋同盟」能庇護脆弱的歐陸秩序，還是該俯首接受美方對歐洲頹勢的尖銳批評？近日范斯在歐洲領袖面前說的那些不中聽的話，儘管刺耳，卻也再次暴露歐洲內部的種種疲弱現象。
范斯此番言論引發了何種爭議？首先范斯毫不避諱地點名歐洲最大的「敵人」其實不在俄羅斯或中國，而是歐洲內部的言論箝制，以及對自由民主價值的退卻。有評論直言他們的看法「瘋狂」或「荒誕」，但也有人認為范斯的話道出了歐洲長期自滿、不肯承擔防務責任的真實。《衛報》就表示：這些批評在歐洲引起強烈反彈，也逼得歐洲領袖重新審視自身困境。不過，美國副總統的此番尖銳言論，或許不僅僅只是川普與范斯的個人風格，也正是美國右翼政治勢力對歐洲不滿的一種延續。
美國內部對歐洲積怨已久？
美國近年對歐洲「頹勢」與「防務投入不足」多有抱怨，尤其軍費開支與北約問題。川普和范斯陣營長期以來質疑：為什麼美國要年年花費數百億、甚至上千億美元來保護一個無意全力防衛自身的歐洲？紐約時報指出，美國防部曾公開批評歐洲國家普遍未達成北約所要求的 2% 國防支出門檻，導致美國一肩挑下眾多軍費，長期積累出對歐洲搭便車的怨懟。
川普曾在第一任總統任期中多次威脅「如果歐洲不加大防務投入，美國可能另謀他途」，並質疑北約究竟是否仍具備正當性。根據 Politico 援引美國政府官員談話，縱使拜登政府上台後短暫穩住了美歐關係，但一些美國保守派政治人物仍對歐洲「軍事現代化進度緩慢」感到不耐。如今，川普與范斯再度成為美國政府核心，勢必將這種更激烈的對歐批評推向檯面。
這些批評也不只侷限於軍事領域：對於烏克蘭戰爭的立場差異、美歐貿易逆差的失衡，以及歐洲近年在移民、金融、能源等問題上的困境，都讓美國保守派對歐洲顯示出明顯的輕蔑態度。范斯認為歐洲應該更加清醒地面對現實，不要再「裝作世界公民」而忽略自身國防和安全──他質疑歐洲一直在大肆談論自由與民主，但卻容忍「內部箝制言論」的做法，若連基本的言論自由都自我侵蝕，還奢談什麼對抗外來威脅？
歐洲領袖如何回應這種「不客氣」？
對此，歐洲多國領袖紛紛表達不同程度的不滿──德國國防部長當場表示「不可接受」。法國亦有人士批評這種對歐洲的嘲諷與刻板印象已經背離過去跨大西洋同盟的禮貌基礎。愛沙尼亞與芬蘭等北歐國家官員則在各自的聲明中要求美國重新審視北約架構的長期穩定價值，強調歐洲真的需要美國的安全承諾。
不得不提的是，即使歐洲政府如此表態，歐洲內部對美國副總統的某些警示也並非全然無視。例如，當范斯嘲諷歐洲人對俄烏戰爭只會「口惠而實不至」，也有像波蘭開始擴充軍費的國家，試圖成為歐洲國防「領頭羊」。波蘭官方資料顯示，截至 2023 年底，波蘭軍費占 GDP 4.7%，遠高於多數西歐國家。《紐約時報》引述東歐外交人士的觀點認為，范斯「雖然刻薄，但碰到一些關鍵痛點」，尤其對於過去德國、法國在防務上動作緩慢的批評。
同時，歐洲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未來歐洲需要從共同預算或共同債券中撥出更多資源來擴充軍備、投入尖端國防科技等。或許這些主張都還停留在政治宣示階段，但歐美在北約與防務承諾方面的龜裂已是既成事實，不是靠一兩次外交場合就能迅速修補。
全球經濟角力下的歐洲「最壞經濟夢魘」
根據紐約時報指出，若川普政府再次上台實施激進的保護主義政策，對於高度仰賴對美出口的歐洲而言將是一場巨大衝擊。該報同時引述 ING 首席經濟學家卡司頓‧柏斯基（Carsten Brzeski）的話，稱歐洲的「最壞經濟夢魘」已然成真，可能讓歐元區在接下來一年內陷入全面衰退。尤其德國、法國做為歐洲兩大經濟體，內部政治紛擾使得財政政策難以統一，無力進行大規模振興方案。
此外，歐洲也擔憂川普將對歐洲的汽車、農產品、藥品、機械等一系列領域祭出更高關稅。數據顯示，2023 年德國出口至美國的汽車高達 3.1 百萬輛，有將近 13% 運往美國市場。若美國加徵 10% 或 20% 關稅，對德國國內的就業、市場和企業獲利都將帶來嚴重衝擊。此外，美國對中國製造的電動車徵收高關稅後，中國企業必然加快開拓歐洲市場，使歐洲車廠進一步面臨中國競爭的挑戰。這些經貿衝擊，對於眼下已陷入技術與生產優勢流失的德國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歐洲內憂：極右崛起、政治支離、經濟難振
若只面對外部壓力，歐盟或許尚有辦法協調。但近年歐洲自身也出現種種政治與社會問題：2024 年法德兩大國相繼陷入執政危機，政府難以穩定推行各項改革；在歐洲議會選舉及若干國家選舉，極右勢力的支持率再度攀升，歐盟內部對政治光譜的分裂愈演愈烈。
德國汽車業面臨中國電動車競爭，並因為俄烏戰爭爆發後、缺乏俄羅斯廉價能源導致生產成本飆升；法國政壇多次改組，社會運動頻繁，似乎難以團結一致應對外在挑戰。歐洲央行前行長德拉吉也在研究報告中警告，歐洲經濟活力不足，生產力和創新力停滯，若不加快腳步擴大公共投資和市場改革，將長期落後美國與中國。
極右勢力的興起更是使歐洲內部分裂。依衛報的報導，目前已有至少七個歐盟成員國由右翼或極右翼政黨參與組閣，對歐盟傳統建制派構成龐大挑戰。包括義大利總理梅洛尼在內的歐洲新生代極右領袖，不但在歐盟內部投下保守立場的震撼彈，甚至開始引領反移民、反多邊主義的社會風潮。法國極右派瑪琳·勒朋雖在上次大選中敗給馬克宏，但支持度也高居四成左右，可見法國政治生態正顯示高度極化。
反方論述：美國真的說中了嗎？
即使歐洲官員多對范斯的嘲諷嗤之以鼻，但也有人指出，美國如此表達，的確切中了歐洲本身需要深度改革的迫切性──這些觀點並不代表認同川普/范斯在文化或外交上的所有立場，但認為歐洲必須面對長期存在的軍事依賴與經濟頹勢問題。Politico 也引述一些歐洲安全專家的私語：認為沒有美國核保護傘和龐大軍事投資，歐洲在面對俄羅斯時恐難以維持長期的安全優勢。
然而，學者亦提醒，若一味跟隨美國的「單邊主義」，可能使歐洲在國際舞台上進一步被邊緣化。根據德國智庫 SWP 的分析報告，歐洲需要推進防務整合，並強化地緣政治的自主話語權，否則長期依賴美國的結果就是在對外政策上無法掌握主導權。該報告強調，歐洲成員國各自為政的防務現況，恐怕難以在短期內達成「自行承擔北約主要軍事責任」的目標，特別是面對像俄羅斯等傳統地緣強權。
除此之外，英國在脫歐後與美國的特殊關係也讓英國更難找到在歐洲的定位：川普第一任期與英國時任首相強森維持親密互動，可一旦美國對歐洲的態度全面改變，英國該如何同時在對歐貿易、防務合作及對美外交之間取得平衡，也是一道難題。若未來美國加徵對歐關稅，英國能否置身事外？或者是否甘冒違反歐洲立場之險而站在川普一方？這些問題到現在都還沒有明確答案。
面對未來：如何擺脫「衰弱歐洲」的標籤？
面對這些挑戰，歐洲該怎麼辦？《紐約時報》引述義大利總理梅洛尼呼籲：「不要老問美國可以為我們做什麼，問問歐洲自己該怎麼辦。」歐洲央行前行長德拉吉也提出了大幅擴張公共投資的方案，認為只要歐洲能一年增加 9,000 億美元的公共投入，將有可能縮小與美國及中國之間的差距。然而，從歐債危機到防務整合，歐盟內部早已出現不少龐大分歧，想要真正落實共同融資、共同發債等，政治阻力仍然非常巨大。
更讓歐洲頭痛的是，極右的崛起讓政治共識更難建立，也可能改變歐盟原本親跨大西洋、自由多邊的外交傳統。波蘭外長席可斯基（Radosław Sikorski）曾警告，若歐洲再度忽視烏克蘭、任由俄羅斯勢力擴張，等同向中國等觀望中的強權釋放出「可以任意拿回你們想要的領土」的訊號──而歐盟若無法自己站穩腳步，恐怕終將失去對全球事務的影響力。
當然，也有評論認為美國「退群」或「削弱對歐承諾」的威脅只是談判手段，川普與范斯實際可能仍會與歐洲保持一種互利關係，畢竟美國也需要歐洲市場及歐盟在一些地區問題上的配合。但歐洲各國面對可能的「川普 2.0 時代」，應該加倍謹慎，做好應對最壞情況的準備，以免在未來地緣政治競爭與全球經濟局勢動盪之下措手不及。
（首圖來源：達志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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