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慧的成功，不只歸功於金字塔頂端的天才，AI 不會辨識物體，需要大量資料學會分辨五官和交通號誌；AI 對資訊來者不拒，得仰仗人工剔除有害黑料。當AI 最終現身鎂光燈下，標記員完成單調重複卻重要的任務後，又沒入黑暗。
紅遍全球的 ChatGPT，大概也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故事。
ChatGPT 的「幕後英雄」
ChatGPT 有多厲害不必多言，能用自然語言交談，寫程式、撰寫論文、通過考試、創作詩歌都不在話下。比起「人工智障」，ChatGPT 前身 GPT-3 也是一大進步，但它有個問題，就是容易脫口而出暴力、性別歧視和種族主義言論，所以無法普及。
有了前車之鑑，為了確保 ChatGPT 溫和無害，OpenAI 建立額外安全機制。基於涉及暴力、仇恨和性虐等內容，訓練可檢查有害內容的 AI，再把 AI 當檢測器放入 ChatGPT，回答用戶前先檢查過濾。
以上例子都需資料標註（Data labelling），這是浩如煙海的人力勞動，由肯亞工人負責，為有害內容貼標籤。2021 年 11 月起，OpenAI 發給外包公司 Sama 數萬文字片段，大部分都是網路最黑的角落，涉及性虐、自殺、酷刑等內容。一名資料標註員閱讀有害內容後，不停出現幻覺。
工作沉重，卻沒有同等待遇。
（Source：Sama）
《時代雜誌》報導，幫 OpenAI 工作的 Sama 資料標註員，工資約每小時 1.32~2 美元，9 小時輪班，閱讀和標註 150~250 段文字，每段有 100~1,000 多字。Sama 回答工人每 9 小時輪班標註 70 段文字，而不是最多 250 段，稅後每小時收入是 1.46~3.74 美元。Sama 還自稱是「有道德的 AI 公司」，幫助 5 萬多人擺脫貧困。
如果有道德是指幫助脫貧，那或許沒錯，畢竟生活困苦的工人沒有更多選擇。但「副作用」如影隨形，身心折磨成了代價。因 Sama 對員工效率要求極高，也不提供心理輔導，更何況輔導沒什麼用。有員工曾提出想一對一諮詢幫助，但被管理層一再拒絕。
OpenAI 告訴外媒 Quartz，Sama 外包費幾乎是東非其他內容審核公司兩倍，且有員工福利和退休金。
儘管各方說法不一，但基本事實沒有錯太多。為了讓 AI 更安全，為了讓 OpenAI 通用 AI 造福人類，海量工人付出龐大精力，甚至受心理創傷。但當 OpenAI 估值近 300 億美元，工人始終沒沒無聞。
末端毛細血管
資料標註員並不是新鮮的工作。早在 2007 年，中國電腦視覺專家李飛飛僱用一群普林斯頓大學生，以時薪 10 美元讓他們嘗試標記資料。如今資料標註發展成產業，但待遇明顯下降，主角也不是大學生。Sama 總部位於舊金山，並在肯亞、烏干達和印度僱用員工。除了 OpenAI，還為 Google、Meta 和微軟等矽谷客戶標註資料。
然而兩年前 Sama 決定「金盆洗手」。2022 年 2 月 Sama 結束與 OpenAI 合作，員工不再需要忍受痛苦，但生計也難以維持。「對我們來說，這是養家糊口的方式」。今年 1 月，Sama 態度更決絕，打算退出所有自然語言處理和內容審核，只做電腦視覺資料標註，與所有涉及敏感內容的業務分道揚鑣，包括終止與 Meta 的東非外包合約。
為 Meta 工作的 Sama 員工多位於肯亞首都奈洛比，負責審核本地內容，但斬首、虐待兒童等都超出接受程度。某員工將審核圖片形容為「生活在恐怖電影裡」。有需求就有市場，外包公司從來不缺，總部位於盧森堡的 Majorel 也僱用非洲人力負責 TikTok 內容審核，有報導稱就是它接手 Meta 外包。
這家公司也為人詬病。2022 年 8 月，Insider 調查摩洛哥 Majorel 狀況，發現工人經常輪班超過 12 小時，標註虐待動物、性暴力等短片，休息時間少於美國同行，公司「健康顧問」又幫不上忙。
身為科技產業鏈末端的微血管，資料標註充斥整個產業。2022 年 11 月 The Verge 報導，亞馬遜在印度和哥斯大黎加聘請工人，觀看倉庫攝影機數以千計支影片，以改善亞馬遜電腦視覺系統，但至少需 8 小時目不轉睛工作，工人紛紛出現頭痛、眼痛和視力下降症狀。
自駕車同樣需要資料標註，才能學習怎麼辨識路標、車輛、行人、樹木和垃圾桶，對準確性要求更高，因直接決定生死。《麻省理工科技評論》2022 年 4 月調查發現，特斯拉等自動駕駛公司請委內瑞拉工人標註自動駕駛資料，時薪僅 90 美分多。
越來越邊緣的人
自 ChatGPT 橫空出世，不少人擔心起飯碗，這是非常具體的危機感。同時 AI 和人類的關係，也在另一角度微妙變化，改變人類工作方式，以及工作類型，讓海量的勞動力隱居幕後。
比如資料標註員，工作門檻不高，沒有學歷要求，幾天培訓就能上工。知道要標註什麼、標在哪裡就算上手，剩下時間就是提高速度。這些人也不是正職員工，多是外包，就像為 OpenAI 服務的肯亞人，這代表他們身處更不穩定的世界，待遇更低，地位更邊緣，職場發言權也更少，只是亦步亦趨，AI 進展如何，他們根本不知道。
2018 年中國自媒體「GQ報導」文章《那些為人工智慧打工的人》提到：「我們沒有研發能力，純粹就是（代工的）富士康。」相似情形歷史當然上演過。19 世紀初的英國，自動化紡織機普及後，工廠更希望僱用廉價無技術勞動力操作機器，導致許多技術嫻熟的工人失業。
▲ 盧德運動為 19 世紀英國民間對抗工業革命、反對紡織工業化的社會運動者，因許多手工工人失業，常發生失業工人砸毀紡織機事件。
時代巨輪繼續前進，為 AI 服務的資料標註員，也被 AI 取代。2022 年 6 月，特斯拉解僱 200 名美國員工，他們負責標註影片，幫助改善駕駛輔助系統。原因可能是近年特斯拉自動化資料標註有進展，可不用人力完成工作。特斯拉 Autopilot 軟體總監曾於 AI Day 表示，公司能在一週內收集並自動標註 1 萬支 45~60 秒影片。相比「人工標記每片段可能需要幾個月」。
2020 年，世界經濟論壇預言，到 2025 年 8,500 萬個工作將被機器取代，9,700 萬個新工作誕生。看好職業基本都是人工智慧和機器學習專家、數位化轉型專家、資訊安全分析師這種技術人才。而低收入、低技術職位，就一步步退出舞台，最終消失在機器陰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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