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為什麼要推出這個「反 iPhone」的功能

你滑手機的姿勢是什麼？辦公室摸魚時低頭刷社群，避免被發現？睡前關燈蜷縮在被窩裡看影片，讓黑眼圈被螢幕的光照亮？還是靠著老闆椅，將手臂微微抬高？自從筆者打開蘋果的「螢幕距離」功能，就發現自己不會拿手機了。

比用戶還關心眼睛的iPhone，請不要再「煩人」了

iPhone或iPad與眼睛的建議距離為30公分。

打開「設定」的「螢幕使用時間」，你就能找到並開啟「螢幕距離」，接下來它將像紀律委員一般，觀察你有沒有遵守規則。

當筆者在社群媒體看到對「螢幕距離」的吐槽，感覺找到了同道中人。

不管手機橫著還是豎著，「螢幕距離」的提醒主打一個出其不意，突然占滿全螢幕，非要筆者把手機放在警戒線外。這個距離對眼睛好，但對身體的其他部位不好，筆者把手臂伸直，同時不自覺地抬高，姿勢更像是在自拍，在地鐵等公共場合可能會被誤解年紀輕輕就老花眼。比悲傷更悲傷的是，筆者玩手機的慣用姿勢被影響，不僅手舉著痠，對近視眼也不友好，20公分外就看不清字了，更別想躺著玩，坐在辦公位上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在摸魚。

「螢幕距離」的提醒是自動的，但想關閉提醒畫面是手動的。當距離到位，按下螢幕裡出現的「繼續」按鈕才能繼續愉快地玩耍。「螢幕距離」功能打開不過1小時，筆者被iPhone說了20多次。

（Source：科技新報）

不僅如此，當提醒占滿全螢幕，雖然什麼也握不了，但該進行的功能還在進行，例如影片繼續播放。網友們也有類似遭遇──玩王者榮耀被打斷，回來已經被送回城；在聊天App發語音時彈出提醒，把沒說完的話發出去了。

反過來想想，平常使用手機的習慣多麼不健康，都快鑽進螢幕裡了，螢幕距離讓我對過去放浪形骸的行為有了深刻的認識。

如果你打開了「螢幕距離」，但把手機湊到臉上都沒被提醒，可能需要檢查你的iPhone是否支援Face ID以及系統是不是iOS 17，要不然就是你使用手機的習慣太健康了，需要反思的另有其人。

不過，Business Insider採訪的一位眼科專家提醒，「螢幕距離」有總比沒有好，但可能只是把問題簡單化，帶來虛假的安全感。更重要的是限制螢幕時間，享受戶外和自然光，如果盯著手機幾個小時，無論離臉5公分還是45公分，眼睛都會疲勞。

我們能不知道這個道理嗎？但在手機玩上頭的時候，什麼都拋在腦後了。在社群上有關「螢幕距離」的貼文裡，有人誇這是個寶藏功能，蘋果真的有心了；但筆者刷到更多的、熱度更高的內容，卻是教別人怎麼關掉這個功能的，評論區一片祥和友好的氣氛──「謝謝你，我的大恩人，還我躺著玩手機自由」。

更健康地玩手機，可能是個矛盾的願望

其實，「螢幕距離」不是新功能，早在2023年9月就在iOS 17和iPadOS 17推出，加入了「螢幕使用時間」的大家族。

「螢幕使用時間」更是能追溯到2018年的WWDC，當年9月在iOS 12推出，讓每個網癮少男少女無所遁形，列出總體的螢幕使用時間、在App花費的時間、拿起手機的次數、收到的通知數量等等，

（Source：蘋果）

如果統計時間看起來駭人聽聞，使用者可以透過「使用限制」功能亡羊補牢，包括設定時間遠離螢幕的「停用時間」、為App設定時間限額的「App限額」、為少數必要App開白名單的「始終允許」。

「家人共享」模式下，「螢幕使用時間」很適合管理13歲及以下的小朋友，但成熟的大人是自己管理自己，這就導致了道德和享樂兩難的情況。第一次到達時間限額，可以直接選擇再使用一段時間，哪怕又到達了時間限額，輸入螢幕使用時間密碼，還是可以延長時間甚至全天使用的。

就連庫克也在有了「螢幕使用時間」後發現，自己用手機太多了──「我認為我相當自律。我錯了…… 當我開始獲取數據時，我發現花費的時間比應有的多得多。」他做了一個小小的改變：關閉App的通知。筆者和庫克想法一樣，但筆者的解決辦法是至今也不想看螢幕使用時間的報告，畢竟徒增焦慮的數字，不如眼不見為淨。

然而，一家科技公司，為什麼要在每年最重要的活動之一，告訴用戶可以少用他們的裝置？

庫克曾經在接受採訪時說，蘋果從來沒有把「使用」當作一個關鍵參數，也不希望人們在裝置上花費大量時間，更希望用戶對裝置滿意、被裝置賦能。

長時間使用手機，不是蘋果的商業模式。

就算只是對媒體說客套話，與Google、Meta等其他科技巨頭相比，蘋果的收入更依賴硬體、服務，而不是廣告和用戶追蹤，用戶在裝置上花費的時間相對來講，確實沒這麼重要。

因此，蘋果也能將「隱私保護」當作賣點。2021年4月，蘋果開始實行新的隱私設定政策「應用程式追蹤透明度」（ATT），應用程式在追蹤使用者行為、提供個人化廣告之前，必須獲得許可。當年11 月，Facebook 等四家公司損失了約98.5億美元的收入。

智慧手機成癮已經陳腔濫調的年代，數位健康和個人隱私，是同病相憐的復古話題，顯得陳舊且無聊。在便利、效率、娛樂之前，它們似乎都被視為理所當然的「犧牲」，沒必要無限上綱、沒必要在道德至高點說沒用的廢話。

但其實，對個人隱私和數位健康的保護也可以具象化，被原本漠然的用戶感知，甚至包裝為產品的軟競爭力、作業系統的附加價值。

只是，使用者往往是被動接受結果的一方，科技巨頭不免有裁判兼選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嫌疑，給人「得救之道就在其中」的幻覺──擔心沉迷於智慧型手機？想和它建立當斷則斷的健康關係？想更好地管理時間？那麼智慧型手機同樣可以幫助你！

大家都知道，保護眼睛最有效的方法是少玩手機，不要躺著玩手機，不要黑燈瞎火玩手機，不要把臉貼在手機，最好玩20分鐘就暫停休息。除了直接放下手機諸事皆空立地成佛，更健康地使用手機這件事，也是可以用手機設定提醒的。「螢幕距離」鞭策你，番茄時鐘App鼓勵你。

（Source：Designed by Freepik）

但和手機若即若離、難捨難分的人類，還想鑽研些「旁門左道」，例如減少螢幕對眼睛的刺激，適當調整亮度，降低白點值，打開夜間模式，但這只能解一時之困，螢幕還是那塊螢幕，代替不了少玩手機的終極大法。

就算是達成少玩手機的目的，我們也更喜歡從手機下手，而不是找自己的問題。像筆者的同事，之前打開了iPhone色彩濾鏡的灰階功能，將螢幕改成黑白灰。當然這不是「電子紙」，光線總量沒減少，依然傷眼，只是消除了色彩，降低了使用手機的世俗慾望。然而沒多久，他就切回了彩色，因為看不清楚圖片的感覺很不好。

去年6月，蘋果在官方新聞稿提到，「螢幕距離」是為了緩解視力疲勞、降低兒童近視風險，「我們的目標是讓人們掌控自己的健康之旅」。

但管不住我們這該死的手，怎麼跟螢幕保持距離？遠離螢幕，某種程度上成了自欺欺人的表演藝術。管住手的功能多嗎，多的。靠自覺嗎，是的。自律能力夠強的根本用不著，無法自控的也無法輕易回頭是岸。

「反iPhone」式的互動，維持數位生活的底線

在推出「螢幕使用時間功能」後，庫克曾表示，裝置本身不會上癮，令人上癮的是你在上面所做的事情。

這話頗有技術中立的味道，但智慧型手機和互動技術都該承擔責任。2007年iPhone的全觸控螢幕介面改變了手機互動模式，2006年為網頁設計的「無限向下滾動」取代了「左右點擊翻頁」，當這種邏輯被沿用到了短影音，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Hooked》一書中分析了，網路產品為何讓人上癮。簡單來說，產品需要在某個方面解決用戶的問題，撓到用戶的癢處，並用四個步驟──觸發、行動、獎勵和投資──把人給鉤住（Hook）。例如，我們被某條通知觸發，做出查看社群媒體的行動，獲得精神的滿足，然後使用越多，時間越長，越可能形成習慣。手機上有太多這樣的產品，本身就是一個大型「Hook」中心。

不過，在「萬惡」的智慧型手機和自罰三杯的「螢幕使用時間」之外，蘋果也提供了不少「反互動」的產品和服務，讓用戶願意為其生態買單，這是它商業模式的一部分。

蘋果前首席設計長Jony Ive也談到智慧型手機的螢幕成癮問題，然後他暗示，另一種蘋果產品可以做為解決方案──Apple Watch。

（Source：pixabay）

2014年面世的Apple Watch，產品路線是在摸索中不斷成熟的。回到起點，《Wired》雜誌2015年的報導透露，對於Apple Watch存在的理由，內部其實搖擺了很久，最後他們找到了答案：你的手機正在毀掉你的人生。

他們希望，手錶不像手機那麼有「侵入性」，不會也不能讓人埋頭幾個小時，過濾掉所有廢話，只提供真正重要的資訊。如今Apple Watch有了更多的功能，這個出發點仍然被保留了下來，和智慧手機隱隱相抗。

筆者的另一同事，購買了支援蜂巢式網路的Apple Watch，就是希望手錶可以擺脫手機獨立使用。運動、購物、搭公車、接收簡訊驗證碼等「輕場景」，手錶足以應付。雖然Apple Watch也能使用聊天App，但接收訊息較慢，所以方編輯基本上不在手錶上打開聊天App，只用簡訊和電話保持最必要的聯繫，暫時實現了工作和生活的「硬切割」，告別新消息不斷彈出主畫面的煩惱。

甚至，Apple Watch還能緊急應變。有一次，他不小心把手機落在計程車上，透過Apple Watch打電話給朋友求助，然後和計程車公司客服溝通，最後聯繫到司機拿回了手機。

只帶手錶不帶手機也能滿足非常基礎的社會生活，Apple Watch也可以是一種非智慧型手機，成了筆者的社會生活新底線。

筆者也欣賞Apple Watch的「不過度打擾」。Apple Watch的訊息在手腕上輕輕震動，提醒我久坐之後站立，或者記錄一下今天的心情，我可以照做，但我同樣可以忽略它們，繼續我手頭上的事情。

去年10月，兩款新Apple Watch推出的「雙指互點兩下」功能，也是一種兼顧方便與「不打擾」的互動方式。

使用者靠著戴著手錶的這隻手，就可以隔空操縱螢幕，進行切歌、接掛電話、查看訊息、聽寫回覆等，而無需觸摸顯示器。當我們的另一隻手被占用，遛狗、做飯或拿著咖啡時，「雙指互點兩下」非常有用。

（Source：蘋果）

數位成癮的反面，不是完全捨棄便利，而是讓時間被更好地利用，不被產品和工具異化，也不阻隔人與人、人與世界的互動。

去年9月，隨著iOS 17的更新，Airpods Pro 2新增了「自適應」降噪模式和「對話感知」功能，前者介於「通透」與「降噪」模式之間，實現「吵鬧」和「寂靜」的平衡，後者指的是一旦開口說話，耳機音量和降噪效果自動減弱，對話結束後又回歸正常。

這兩個功能的面世，其實意味著耳機可以更好地配合環境，自動進行調節──我們不用經常摘下耳機，既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減少噪音，同時也能聽到周圍必要的訊息、和他人交流。

當下AIGC的熱潮裡，也有個有趣的現象──很多AI硬體打著取代智慧型手機、不讓你成癮、不讓你忽略現實世界的旗號。

特別是兩位蘋果前高層在2023年11月推出的AI裝置AI Pin，剔除了手機螢幕，把資訊投影在手掌，也把我們和資訊的關係從「被推送」改成「抽取」，用戶向裝置提需求，放大了互動的主動權。AI Pin誕生的部分原因，是為了給iPhone的成癮問題「贖罪」，創始人1歲的小孩也能模仿「刷」的手勢，這讓他們有些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