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半導體產業的全球競爭，日本不再執著於「最先進製程」的技術光環，而是選擇與台積電攜手合作，聚焦市場需求最強烈的成熟製程。從過去封閉的技術優越感，到今日以開放、務實的姿態迎向國際夥伴，日本在熊本設廠的決策，不只是產業策略的轉向，更標誌著國家意識的一次重大革新。
雖然日本在半導體的生產現況說不上亮眼，但前景令人期待。這是因為成功招攬全球最大的半導體製造企業台積電在日本設廠，索尼集團與電裝合資，在熊本成立日本先進半導體製造公司（Japan Advanced Semiconductor Manufacturing，JASM），生產22／28奈米與12／16奈米的半導體。雖然主要由台積電出資，但據聞日本政府也成立六千億日圓規模的基金，多數用於新工廠的補助。
我個人更看好JASM的前景勝過Rapidus。
其中一個原因是，日本終於成功招攬強大的亞洲企業來投資。回顧過去，2015年夏普被台灣鴻海集團收購，同時東芝的家電部門和電視部門也被中國企業收購，媒體大肆宣揚技術外流的擔憂。
在此之前，2000年代中期，有別於夏普和松下，沒有自製液晶面板的索尼與韓國三星（Samsung）合作成立S-LCD公司，以確保面板的穩定供應。當時，經濟產業省和媒體也曾批評，指稱日本的技術將會外流。
雖然現在這種想法似乎已經淡化許多，但當時只要提到與亞洲國家的合資，幾乎都會出現技術外流的話題。水往低處流，這種說法是建立在日本技術處於領先地位的前提。
日本在各個領域的技術處於壓倒性優勢的時期是1980年代到1990年代。儘管2000年以後，在電子產業，特別是製造技術方面，日本已被韓國、台灣和中國超越，但似乎有些人仍然抱著日本處於上風的幻想。
我認為，這種幻想源於日本人潛意識對亞洲國家的偏見。簡單來說，日本人潛意識自認日本比其他亞洲國家優越，不願承認日本的技術可能落後於台灣或中國。這就像曾經在汽車和電子產品領域絕對領先的美國，被視為二流國家的日本迎頭趕上，以致對日本採取各種制裁措施，也是基於同樣的心理。
考量到這樣的歷史背景，這次日本企業以禮相待，力邀台積電到日本設廠，日本政府也表明大力支持，顯示日本的意識已經發生重大變化，這件事本身就非同小可。
此外，與全球最大的半導體製造商台積電，以及全球最大的互補式金屬氧化物半導體（Complementary Metal-Oxide-Semiconductor，CMOS）影像感測器製造商索尼合作，對於日本來說是一個巨大的加分，弱者聯盟是不行的。
包括松下與索尼的有機發光二極體（Organic Light-Emitting Diode，OLED）面板部門合併而成的JOLED，以及整合索尼、東芝、日立和松下中小型顯示器部門的日本顯示器公司（Japan Display，JDI）等案例，日本過去的高科技產業支持往往以「日之丸半導體」、「日之丸液晶」等口號，鼓勵國內企業重組，但大多以失敗告終。究其原因，就是因為這些都是弱者聯盟，想要成功，與最強的對手合作是基本條件。
舉例來說，索尼與韓國三星共同成立S-LCD時，當時的副社長、PlayStation的創始人久夛良木健曾指示：「如果要合作，就和世界上最強的公司合作，那就是三星。」正是基於這樣的理念，S-LCD才得以成立。
島國性格濃厚的日本人觀點往往較為封閉，但放眼世界，與世界上最強的公司合作才是最重要的，與台積電攜手合作的JASM就是最佳實例。
追求最大需求而非最先進技術
另一個關鍵是，JASM並非一個製造最先進半導體的基地。衡量半導體技術先進與否的技術指標是製程尺寸，在矽晶圓上繪製電路時，電路的線寬稱為「製程」，數字愈小表示線寬愈細，相同面積內可以容納更複雜、性能更高的電路，因此數字愈小表示製程愈先進。
日本目前能獨立製造的製程僅限40奈米，這相當於2008年左右的技術。而在熊本建設的第一座工廠預定生產22至28奈米製程的產品，這在十幾年前是最先進的技術，同時也彰顯出日本的半導體產業嚴重落後，甚至無法獨立生產22至28奈米級的製程。
目前，世界已經開始生產三奈米與二奈米等最先進製程的半導體，2022年發售的iPhone 14使用的晶片為五奈米製程，iPhone 15則為三奈米製程，而28奈米製程相當於十多年前上市的iPhone 5所配備的三星晶片，換句話說，技術大約相當於iPhone 5與iPhone 14、iPhone 15之間的差距。
事實上，台積電應美國政府的要求，決定在美國亞利桑那州建設最先進三／五奈米製程的工廠。對於美國建設最先進製程工廠，而日本卻建設落後四、五代的二十二／二十八奈米級的工廠，外界也持懷疑態度。
讀者可能也會納悶：「現在建設老舊製程技術的工廠有什麼意義？」但這正是關鍵所在。儘管最近半導體短缺，但有些半導體供過於求，有些則供不應求。
直到2022年左右，例如蘋果最新款Mac或iPad，雖然部分產品的供應確實不足，但最先進三奈米和二奈米晶片似乎都能夠確保供應。電子產品不是只需要最先進的晶片，也需要各種其他組件才能組裝成完整的產品。
有一些零件，例如用於電源電路、顯示液晶、控制音量大小等零件，這些較便宜的零件使用的舊世代成熟製程的半導體。即使是最先進的設備，其中大量使用的半導體也可能是使用包括22至28奈米在內的成熟製程晶片。
目前市場上對於22至28奈米製程的半導體需求量，遠超出十年前的預期，其中一個原因是近年來個人電腦和平板電腦等的需求急遽增加，另一個原因是汽車的需求。
現在的汽車已經成為電子零件的組合，晶片是不可或缺的零件。尤其是汽車需要在諸如振動、灰塵、劇烈溫差等惡劣環境下使用的產品，相較於最先進的零件，更適合使用經過驗證的穩定零件，因此具有良好記錄和穩定品質的22至28奈米製程產品就成為首選。
此外，必須補充說明的是，過去日本企業往往過於注重新技術、獨特技術，以及與其他產品的差異化，卻輕忽市場、客戶及需求等商業角度。從這次日本企業決定生產十年前的半導體，顯示他們已經考慮到客戶和市場的需求，令人感受到他們產生巨大的意識變化，尤其是曾經強烈批評索尼與三星合資的日本經濟產業省，這次卻核准這項合作，不禁令人感嘆今非昔比。
（本文由 今周刊 授權轉載，內容為《半導體逆轉戰略》書摘；首圖來源：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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