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爾定律 50 年，暢談地緣政治、技術與人才，林本堅：半導體發展沒有極限

今年感恩節前夕，清華大學旺宏館湧進成群年輕學子。這天是台積電「IMC Day」智造人才招募日，吸引大家的不只護國神山招牌，還有現任清華大學半導體研究學院院長林本堅。

業界熟悉的Burn（林本堅英文名），是帶動台積電技術一路領先的關鍵功臣。他2000年加入台積電，當年以水為介質，提出「浸潤式微影技術」（Immersion Lithography），讓台積電製程從65奈米一路微縮到7奈米，硬是將摩爾定律延長六世代。

大功臣：台積電製程躍進

在台積電15年，他帶領的微影團隊從最初50多人一路擴編至上千人。現任台積電共同營運長米玉傑，更曾戲稱自己是林本堅的「徒孫」，兩人不僅同為台大電機系校友，IBM時期，米玉傑的主管，是林本堅延攬而來、須向他報告的成員，建立技術間接傳承的緣分。

從台積電退休已十年的林本堅，2024年4月獲頒總統創新獎，「Morris（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還特地到場恭喜我，確實增添不少光彩」，他感謝地說。

年過8旬的他，除了仍固定在教會講道，更持續維持多年打網球習慣，為了避免利益衝突，還特地不與清大學生對打，跑到交大找研究生練球，這種自律與分際，正好貫穿台積電文化DNA。

▲ 林本堅（左3）2024年獲時任總統蔡英文（左2）頒總統新創獎，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左1）親自到場祝賀，替現場增添更多光彩。（Source：總統府）

曾借調台積電、現借調臻鼎擔任總經理的清大前執行副校長簡禎富，與林本堅相識超過25年。他告訴《財訊》，相當佩服林本堅對半導體產業的宏觀視野，以及全心投入人才培育，「即使受限於大學資源與制度，院長仍常主動與學校溝通，以實踐自己的理念。」

不過，這位摩爾定律的「續命者」告訴《財訊》，摩爾定律至2025年滿50年，半世紀以來，一路帶動電腦、智慧手機、AI等各式新科技不斷普及。然而，半導體能如此蓬勃發展，是除了摩爾定律，還有全球自由市場進化的分工結果，「這絕對不是單一國家能獨力完成。」

之所以拋出這樣的論述，主因是地緣政治。林本堅發現，晶片已成為各國的國家級戰略，無論美國、歐洲、中國、日本，「每個國家都想要發展自己的半導體業，都想要一條龍自主」，但這種情形，並非過去自然進化趨勢。

回首半導體產業的演進，從設計、光源、材料、蝕刻、鍍膜到封測、製造，一直以來，分別由美國（EDA）、荷蘭（微影設備）、德國（鏡頭光學）、日本（化學材料）、韓國與台灣（製造）各擅勝場。

林本堅認為，即使過去30多年，上述供應鏈也曾在不同國家之間消長，「例如DRAM，一開始由美國領先，後來被日本超車，接著是韓國。」但整體而言，都是自由經濟的結果。

▲ 林本堅（左前）帶領台積電微影團隊從最初50多人擴編到上千人，現任共同營運長米玉傑還幽默自稱是他的徒孫。

大缺口：半導體人才失衡

在他的想法，未來半導體將愈來愈多元，反而更要靠國與國之間發揮自己所長、截長補短，才能長期正向發展。如今局勢卻多了「政經」角力，一旦各國都想自己做完整半導體，恐會偏離這種自由進化軌道。

他並以數據指出，國家安全所需晶片，只占全球半導體2%，「2%市場無法帶動科技進步」，因此也憂心點出，如果每個國家都想複製「自己的台積電」，可能導致人才與供需失衡等問題。以人才來說，台積電正全球積極擴廠，出現約10%人才缺口，若各國都大量興建晶圓廠，全球互搶半導體人才勢必更嚴重。

事實上，台積電對國內科技業也造成明顯人才吸引與排擠效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台積電）要對比的薪資，是美國人才的薪水，總要像樣一點。」

至於各國建廠可能帶來的供需失衡，他認為，各國發展半導體的同時，務必對自家晶片實際需求「秤一秤、量一量」；「如果每一國都蓋到像台積電一樣大，晶片賣給誰？」這位在半導體界打滾46年的資深前輩似乎認為，產業發展一旦背離自然競合，最終大家恐嘗苦果。

不過，面對技術仍保有領先地位的台積電，此刻正在美國亞利桑那積極擴產，響應「美國製造」，在林本堅眼裡，不全然是壞事。

殘酷的現實是台灣可用土地幾乎蓋滿，電力供應緊繃，且本地人才也不足以支持台積電因應客戶需求的持續擴產；再加上英特爾在美國政府支持下企圖重生，「赴美找出路」，反而是台積電維持競爭力的必然選擇。

▲ 線寬微縮技術雖持續發展，但效益逐漸遞減，恐成為艾司摩爾未來挑戰。（Source：ASML）

若把問題拉高到國際層次，台積電赴美對台灣也是好事。林本堅自豪地說，台積電不只技術領先，全球扮演的角色也相當獨特。台積電擁有超過500家客戶，這些客戶需求多元，常常反過來逼台積電持續進步，形成不斷創新的動力；這些客戶彼此也是競爭者，需要台積電建立高度「防火牆」保密機制。一旦答應客戶交貨，就算再難也要做到，「這都是其他競爭者學也學不來的護城河」。

眼看發展50年的摩爾定律，讓半導體製程推進21個世代，林本堅預言，台積電從0.13微米開始，就一路有對手在後面追趕；但2奈米以下的半導體玩家，只剩台積電、英特爾與三星三家。「以前死板板靠微縮，猶如一條窄路，現在反而是五花八門的寬闊大道。」當微影不再是唯一提升效能的途徑，半導體發展反而更沒有極限，連量子電腦都有機會加速開創新未來。

大預言：半導體迎向大道

林本堅2021年接下清華大學半導體研究學院院長後，學院就積極朝材料、元件、製程、設計四大領域拓展，已與台積電等11家業者進行產學合作。他承認，少子化背景下，優秀人才數確實在減少，但迎接摩爾時代下個50年，半導體研究範圍更廣，工具也比早期多，尤其還有AI幫忙，讓他大力鼓勵學生：「大膽去做別人沒想到的事，就能不斷保持領先。」

林本堅更深信，再過20年，現在年輕世代一定有機會用半導體，把科技翻轉成我們這代無法想像的樣貌。

（本文由財訊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