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數據顯示，越南 2022 年國內生產總值（GDP）爆發式增長 8.02%，不僅創越南 1997 年以來新高，還是 2022 年全球 TOP40 經濟體增速最快。不少分析指出主要得益於強勁出口和國內零售業。 越南統計總局數據，2022 年越南出口額達 3,718.5 億美元，增長 10.6%，零售業增長 19.8%。
這成績在全球經濟衰退的2022年顯得更恐怖，正被疫情衝擊的中國製造業從業者看來，也曾掀起「越南將取代中國成為下個世界工廠」的擔憂。但許多這樣想像越南的人，從正在越南各線城市製造業打拚的「中商」看來，能「破8」的越南對中國並非壞事。
想像中的先進越南
想像的越南年輕、躁動又充滿彎道超車機會，但有些優勢只是想像，在越南待了三年的中商趙焱萍，就對2022年突然興起的越南熱不太興奮。他於阿里國際站負責越南供應商團隊，身為曾負責中國中西部市場的資深阿里軍，趙焱萍2020年隨阿里國際戰略化調整主動請纓到越南，當時他看來占地33萬平方公里、GDP總額3千多億美元的越南，跟中國廣西和貴州市場體量相似，他在這兩個地區發展外貿客戶的經驗，應一定程度可複製到越南。
然而到越南後的他還是對草莽且荒蕪的數位化環境感到意外。
隨著東南亞電商平台Shopee、Lazada及越南本土電商平台Tiki發展壯大，的確C端用戶間建立起線上消費習慣，也帶動To C電商發展，然對阿里國際主要外貿To B業務來說，越南外貿數位化程度連起步期都不到，代表中商發展業務前，就要花費相當多時間培訓教育本土員工和越南供應商。
光是招聘越南員工就令人頭痛。照業務流程看，把營運商、通路及外場三環節人員配置好，就能讓業務跑起來，但越南員工懂網路業的人太少，即便有最大網路電商平台工作經驗的人，對To B外貿業務也是白紙一張。
「懂產品、懂業務、懂營運、懂業務的人幾乎找不到，所以徵才很多時候只能看綜合能力，員工從培訓到上工基本要三個月。」趙焱萍說照中國徵才標準，越南市場很難找到高階員工，雖然人口結構較年輕，但可用人員年齡普遍偏高。
趙焱萍負責阿里國際站越南供應商團隊，工作內容大概是網路國際化本地化，銷售人員需聯絡越南賣家和工廠，引入阿里國際站平台，一方面為越南以外全球買家提供越南製造商品，另一方面也為越南製造商引薦更多海外買家。
阿里國際站是對接越南外貿供需兩端的數位化平台，按理說藉著越南勞動密集型製造業騰飛期，應該十分順利，事情卻沒這麼簡單。首先與供應商達成合作有不小難度。越南多數工廠都在城市邊緣，甚至近年生產成本升高，越南工廠集中向中部和北部鄉村轉移，對拓展供應商團隊來說無疑難上加難。
「很難想像，越南沒有上門銷售習慣，中國開公司，每天都有自己上門推銷產品和服務的人，所以團隊可做線下服務，但越南完全沒有，更習慣電話推銷，但即便打電話找到供應商，工廠情況如何還是不知道。」
除了銷售方式差異，越南員工對推銷的接受度也是障礙。無論中國電商平台淘寶，還是外送與生活服務平台美團，崛起過程都有推銷團隊的業務拓展幫忙。但這些經驗似乎在越南失靈了。「越南人不願跑工廠，給銷售員工再多錢也沒有結果。越南男性個性普遍悠閒，交通都靠摩托車，團隊要與客戶見面要2小時左右，每天能見到兩個客戶就了不起了。」
許多千辛萬苦引入平台的越南供應商，完全沒有網路經營經驗。越南製造商眼裡，數位化平台只是個網頁，以為開了網店、上架商品，就自然有源源不斷的海外訂單到手。「他們不懂怎麼經營，也不會持續跟進與海外買家溝通及搞定流程，每個平台流量都不是白來，To B外貿營運鏈其實比To C業務更深，但多數越南供應商不理解。」
很明顯，比起中國外貿賣家高度專業化、產業化、數位化，越南貿易商還處於上網初期。
越南完全沒有跡象
2022年前越南製造業也受疫情影響處於停擺狀態。2021年製造業廠區和供應鏈上下游企業被迫停工停產，一線車間人員緊缺，據越南政府統計，疫情高峰期時返鄉工人規模高達200萬人，NIKE、蘋果、英特爾、三星等有越南廠企業均遇上生產危機，NIKE就減少1.8億雙鞋產能，三星更接連在越南關閉工廠且大裁員。
趙焱萍也因疫情被困在越南半年多，全民躺平下，他的供應商團隊越南員工多半也確診在家休息。他與僅剩的四個中國員工一邊隔離，一邊線上拜訪客戶，並靠樓下小超市補充生活用品。2022年初越南全面開放管控措施後，製造業迅速恢復生產，並承接很多中國轉來的製造業訂單，加上2022年初取消外資持股比例上限，一度掀起外資設廠熱潮，越南房市與股市因此水漲船高。
然而增長背後隱憂越來越明顯：越南經濟靠製造業帶動，但製造業又由外資控制。
「越南製造業就是外資來做外貿」，這是2022年很多中商談及越南時的共同認知。以越南投資最多的三星為例，2021年越南公司營收共742億美元，相當於越南同期GDP的20.46%，超過一半手機出口及三分之一電子產品出貨量，都由越南廠完成。
越南製造業對美國鞋服企業的重要度同樣居高不下。公開資料顯示，NIKE與adidas近50%鞋子是越南製造，美國市場三分之一鞋類製品和20%服裝是越南加工製造。無論供給還是需求端，越南製造業受外資和海外市場需求影響，都隨著規模增長也不斷提高。
從供給端看，外資企業或直接投資設廠，或鼓勵供應鏈上下游企業外遷至越南建廠生廠，兩種模式更多藉助越南廉價勞工和優惠出口關稅政策，但本質並沒有帶動越南企業配套生產能力。「很多人把越南比喻成1990年代的中國，但其實兩者很不一樣，那時NIKE和adidas這類外資企業進入中國，實際帶動中國製造業配套生產能力，後來慢慢發展自己供應鏈體系，誕生自己的品牌和研發技術，但越南還沒有這跡象。」
除了越南企業沒能融入外資主導的製造核心，很多遷至越南的外資只是把生產某個環節移到越南，如最後加工組裝，一方面享受商品出口政策，另一方面也是涉及快速製造和機器合作的部分，多在中國盤根錯節，短期無法全部移至越南。
從需求端看，越南製造業2022上下半年呈現「冰火兩重天」，也與高度依賴外資密不可分。2022下半年美聯儲升息吸引美元回流後，外資大幅撤出越南市場，導致房市、股市、匯率連續下滑，9月開始又因歐洲能源危機引起歐美經濟通膨，直接縮減對越南製造業的需求。
越南媒體報導，2022年9~11月，越南製造業訂單短缺對28省市63萬多名工人造成巨大影響，與上半年訂單爆滿形成鮮明對比，下半年多地代工廠爆發停工和裁員潮，很多工人甚至提前放假回家。越南央行試圖上調政策利率對抗通膨和幣值大幅下滑，但如果全球經濟2023年持續衰退期，無論製造業是否能帶動GDP增長，越南都會面臨更棘手狀況。
中企的機會為幫助越南
越南製造業崛起這幾年，也有很多中企遷來。比起歐美和日韓外資更看重越南製造業廉價勞工，中企至越南建廠更多是「借路出口」。「雖然說越南人力成本更便宜，但對中企來說整體成本比國內高，因配套供應鏈中國更完善，如製造某產品需要的配件，中國方圓3公里內就有，但越南沒有。」許多在越南拓荒的中商，中企之所以在越南設廠，核心還是避免受歐美關注制裁。
早在十幾年前歐美對中國出口服裝和鞋子提高關稅與限制配額時，很多中企就把部分工廠搬到越南。近年中國出口電子產品關稅又升高，再度引發一批中國電子企業將最後生產階段遷至越南。也就是說，越南與中國並非製造業直接競爭。
世界數據實驗室最新研究報告，越南將在2030年超過2,320萬中產階層，為僅次印尼和菲律賓的東南亞第三大消費市場。TikTok直播電商在越南也爆紅、中國遊戲電競在越南也成功，中國影視劇風靡越南，都顯現中企的優勢。
2022年10月中越簽署13項合作，經貿交流占多數，供應鏈合作又被頻頻提及。對越南來說，兩國供應鏈合作加強功用之一，就是逐步減少依賴歐美和日韓外資。趙焱萍三年內搞定1,800家越南企業入駐阿里國際站，維持每年2%成長速度。2021年海外買家無法到越南採買，只能在網路找貨源，「我們就是借這機會做網路沙龍拉客戶，為很多越南商庫存找到銷路。」
2022年越南外貿難題轉向需求端，歐美經濟通膨訂單大幅縮減，又再透過網路平台幫越南商在海外找到合適買家。「2023年計劃是加強培養供應商，如越南企業電商業務，對他們來說電商業務增強，可以直接帶動全國貿易。」
面對越南，不需要「被取代」焦慮，當歐美日韓外資依然看重越南低廉勞工的成本紅利時，中企更能理解越南高速發展紅利本身，理解高速增長維持GDP破8的越南最需要的東西，中企這些年積累的產業鏈建設、數位化改造能力等，正是越南需要的。
「越南能做到的最好程度，就是在中國經濟相關領域找到越南的優勢，把自己放在合理位置，搭上中國順風車發展。」某越南專家形容。找到合理位置，也是中企面對越南高速增長時真正該思考的點。找到合理位置，GDP猛漲的越南對中國就不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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