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大賽局之決戰光纖海纜

美國自川普時代明確回到大包圍中國的國家戰略，不僅打響美中貿易戰、在印太結盟上步步進逼，結合日本、澳洲、印度，拉攏越南、菲律賓，對中國緊緊包圍，海面上的貿易大戰以及南海衝突以外，海底光纖海纜也是兩國大賽局的較勁場。

目前全球有共計 400 多條海纜，負責傳送全球 95% 的跨國網路流量，其中有較為無關緊要的流量譬如影片串流，但也有銀行交易訊息、軍事資訊等，敵對國家有可能藉由破壞光纖纜線，或更進一步攔截竊取或變造資訊，來進行資訊作戰。台灣也是海纜戰爭的焦點，2023 年 2 月馬祖 2 條海纜接連遭中國船隻扯斷，使得馬祖大斷網，當時有看法認為中國可能是有意演練海纜破壞作戰，但並無相關證據。

截聽光纖海纜的懷疑只停留在理論性假設階段，事實上尚未有實際案例，但是如果整條海纜都是由敵對國家控制的公司所鋪設，於其中事先做手腳，使得可以截取所傳送資訊，這樣的可能性也不容忽視，產生「誰控制了光纖，誰就控制了資訊」的想像空間。在當前美中對抗的局面中，光纖海纜成為戰略焦點，甚至成為兵家必爭之地。海纜通訊（SubCom）是美國唯一的主要海纜鋪設商，也是全球第三大海纜鋪設商，因此成為美國掌握海纜、與中國進行海纜大戰的重要棋子。

美方在海纜大戰上剛下一城，美國海纜通訊自中國華海通信技術手上搶下標案，2023 年 2 月起開工，鋪設預算 6 億美元「東南亞中東西歐 6 號」（South East Asia–Middle East–Western Europe 6，SeaMeWe-6）光纖海纜，自新加坡，穿過印度洋，連接印度、斯里蘭卡、巴基斯坦，進入亞丁灣經紅海，連結吉布地、沙烏地阿拉伯、埃及，穿過蘇伊士地峽，經地中海通往歐洲，連接法國。

華海通信崛起，擴張中國影響力

東南亞中東西歐 6 海纜的客戶是十數家全球企業組成的聯盟，聯盟成員包括美國的微軟、法國電信商 Orange 以及印度巴帝電信（Bharti Airtel）等。3 年前該海纜計畫提出時，中國相當積極爭取，中國三大國營電信商──中國電信、中國移動、中國聯通，出資加入聯盟，中國大舉補貼讓華為旗下的華海通信技術得以低價搶標，2020 年初時以 5 億美元取得標案製造並鋪設海纜，出價比海纜通訊的出價近 7.5 億美元低了三分之一。

原本全球三大海纜鋪設商為法國的阿爾卡特海底網路公司（Alcatel Submarine Networks）、日本的 NEC，以及美國的海纜通訊，2008 年起，華海通信技術在中國不計代價的培植下快速興起，一開始先進軍小規模案件，如巴布亞新幾內亞、加勒比海海纜，之後逐漸累積實力，又取得此一重要標案，使之成為全球崛起速度最快的海纜鋪設商，並大為擴張中國的影響力。

華海通信技術的重大里程碑之一是 2022 年完工上線的和平海纜（PEACE cable），自新加坡經印度洋連接馬爾地夫，北連巴基斯坦，南連向東非的索馬利亞、肯亞，之後進入亞丁灣與紅海，連接吉布地、沙烏地阿拉伯、穿過埃及進入地中海連接塞浦路斯、馬爾他，突尼西亞，最後抵達法國。

但這樣的大動作，當然引起美國政府側目，為了確保重要光纖海纜不要繼續落入中國之手，危及全球資訊安全，美國大舉介入。美國 3 年前成立跨部會的任務小組，綽號「電信隊」（Team Telecom），以將中國從東南亞中東西歐 6 這條重要海纜案件中驅逐出去，美國向該案的各投資方軟硬兼施，祭出胡蘿蔔與棍棒策略，務必使其就範。

胡蘿蔔的部分，美國動員於新加坡、孟加拉、斯里蘭卡等 6 國的外交體系，向相關電信公司遊說，選擇海纜通信，是與美國改善商貿與國家安全合作關係的最佳選擇，口惠以外，更提供總計 380 萬美元訓練補貼資金給海纜沿線國家的 5 家電信公司：埃及電信以及印度巴帝電信旗下的 i2i 網路有限公司分別拿到 100 萬美元，吉布地電信、斯里蘭卡電信，以及馬爾地夫的馬爾地夫連網（Dhiraagu）各取得 60 萬美元。

棍棒的部分，美國外交官恐嚇各參與電信公司，表示美國正在研擬制裁屬於華為旗下的華海通信技術，要是聯盟執迷不悟，還是非得採用華海通信技術來鋪海纜，該海纜的營運將可能面臨制裁措施，其結果是，最大流量客戶即美國大科技公司，將因制裁無法使用該海纜，使得該海纜變得全無用武之地，聯盟也將慘賠。美國商務部跟著敲邊鼓，2021 年 12 月時指出華海通信技術意圖取得美國科技來協助中國人民解放軍提升軍力，這更向參與各方證實了制裁的威脅並非空穴來風。

美國的威脅利誘影響聯盟成員

華為於 2020 年時宣稱已經分散華海通信技術的股權，不再具有控制權，美國當然不採信這樣的說詞，持續施壓攆走華海通信技術。原本的聯盟即有兩方勢力，中國電信、中國移動、中國聯通當然力挺華海通信技術，但是微軟、Orange、印度巴帝電信一開始就對華為介入感到擔憂，雖然，華海通信技術低價搶標，價差實在太大，一開始白花花的銀子說服了它們。

但是在美國的威脅利誘下，聯盟成員漸漸改變主意，到 2020 年底，聯盟中的 Orange、孟加拉海纜公司、巴帝電信、斯里蘭卡電信、埃及電信，改為傾向海纜通信，聯盟成員爭執不下，於是到了 2021 年 2 月，給兩家公司最終提案機會，海纜通信取得美國進出口銀行貸款以及美國商務部援助下，降價到 6 億美元，華海通信技術則再降價到 4.75 億美元，但是微軟、新加坡電信、Orange 主張考量美國制裁華為風險，海纜通信報價較划算，中國三企業當然反對。

爭執到 2021 年底，新加坡電信敦促聯盟成員投票決定，以免計畫停擺導致瓦解，中國電信與中國移動威脅退出，但即使如此大多數聯盟成員仍然選了海纜通信，於是，華海通信技術煮熟的鴨子飛了，就在美國無所不在的壓力下，標案硬生生轉給了海纜通訊。2022 年 2 月，海纜通訊宣布得標東南亞中東西歐 6 號。中國電信與中國移動原本出資占該海纜 20% 股權，至此退出，不過中國聯通仍然留在聯盟內。

中國兩企業退出，未能影響聯盟，退出後馬來西亞電信（Telekom Malaysia）、印尼國際電信（Telin）加入聯盟，以及聯盟既有成員提高持股，彌補了兩家離開的缺口。東南亞中東西歐 6 號海纜大戰，顯示美國企業如直接參與的微軟，以及其他身為電信大客戶的各大科技公司，於國家戰略上對美國的談判籌碼有多強大的助力，也顯示法國、新加坡、印度一開始就站在與美國一起反中的一方，而其他國家則逐漸受美國陣線收買、爭取的過程。

美國不僅奪下東南亞中東西歐 6 號海纜，在太平洋島國也同樣逐走了華海通信技術。原本華海通信技術投標世界銀行與亞洲開發銀行主導的東密克羅尼西亞海纜計畫，連接諾魯、密克羅尼西亞、吉里巴斯，出價低於對手阿爾卡特海底網路、NEC 多達 2 成。但是美國、澳洲立即提出資安警告，最終與日本、澳洲宣布出資興建同樣路線的海纜，以踢走中國勢力。這是仿效先前於 2018 年時澳洲出資為鄰國巴布亞新幾內亞、索羅門群島興建光纖海纜，以踢走華海通信技術的前例。

▲ 2023 年 2 月 7 日，工人們在南非阿曼濟姆托蒂的 2Africa 海底電纜項目上辛勤工作。法國的阿爾卡特海底網路公司正在建設這條電纜，它將連接非洲、亞洲和歐洲的 30 多個國家。（Source：達志影像）

美國「電信隊」不僅要踢走中國在海纜的參與，更重要的任務，是確保美國與中國在網路上「田無溝水無流」沒有直接的網路節點連結，因為有直接連結就有遭直接入侵風險，而香港民主遭中國鎮壓後，美國如今也將香港視為與中國相同，因此也全力阻止任何光纖海纜自美國連到香港，2020 年起，「電信隊」阻止了 Google、Meta、亞馬遜共 4 條美國連往香港的海纜計畫。

「電信隊」建議美國聯邦通訊委員會否決了 Google 與 Meta 的太平洋輕纜網路計畫（Pacific Light Cable Network）連往香港的分支，使得該海纜只能自美國傳輸到台灣與菲律賓，原本已經拉向香港的海纜部分，如今廢棄成為海底垃圾。Google 與 Meta 抗議從光纖海纜能竊取資訊的說法只是空穴來風，但美國政府不為所動。

亞馬遜、Meta、中國移動的「灣灣快捷海纜系統計畫」（Bay to Bay Express Cable System）原本規劃自新加坡連往香港再跨太平洋到加州，在「電信隊」介入後，踢走了中國移動，計畫改名為 CAP-1 海纜計畫，改為從加州連接到菲律賓，本來原定計畫的海纜已經幾乎鋪設完成，如今往香港段一樣成為海底垃圾。

在美國的強力打壓下，華海通信技術遇上大逆風，過去 4 年來華海通信技術原本鋪設海纜占全球鋪設總長度的18%，如今一一遭逐出計畫，尚在鋪設中的海纜，華海通信技術只占 7%。

中國自然也要對美中大賽局的反中聯盟國家進行反制，東南亞日本 2 號海纜，原本計劃自新加坡沿著東南亞連接香港、中國，再連往日韓，中國扣住通過南海的許可，聲稱海纜製造商是日本公司 NEC，會在海纜動手腳危害中國的資訊安全，NEC 當然否認。

美中貿易大戰從晶片、半導體設備，打得沸沸揚揚，但海底電纜也是雙方強碰的戰場，雙方都強調對方可能在海纜動手腳，因而使得海纜之爭無限上綱成為國家安全議題。過去海纜產業因為業務性質牽涉多國，總是以和為貴，如今卻成了衝突的第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