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題目好冷，台灣也沒有 MERS（中東呼吸症候群冠狀病毒感染症），你們是不是可以不要再研究冠狀病毒了！」這是段學界未曾公開過的研究祕辛。
中央研究院在2019年5月14日召開記者會公開發表台美跨國團隊合作以薄殼奈米粒子，模仿冠狀病毒表面「皇冠樣突起」，創新開發出對抗MERS的奈米疫苗研究成果之後，中研院生物醫學科學研究所副研究員胡哲銘與台灣大學獸醫專業學院教授陳慧文領導的研究團隊，卻因為台灣當時完全沒有MERS病例，尷尬的被國科會相關官員柔性勸導「你們應該做其他台灣有的病毒研究」。面臨國科會補助經費斷炊危機，研究團隊不得不轉向美國國家衛生院申請奧援，接續展開靈長類動物確效試驗。
然而誰都料想不到，2019年底SARS-CoV-2新型冠狀病毒橫空殺出，隨即星火燎原引爆全球疫情。行政院在2020年4月13日召開紓困振興方案記者會，盤點報告我國快篩試劑與疫苗研發進程，已經被國科會打入冷宮的台美跨國合作研發的仿生病毒奈米粒子疫苗技術，竟然「鹹魚翻身」被列為研發對抗新冠病毒疫苗的標竿團隊。國科會更無視1年前勸退的突兀舉動，前倨後恭的配合行政院發布新聞稿指稱，這些防疫緊急應變能量的背後全賴政府長期支持累積，及時提供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最堅強的作戰後盾。
台美團隊確實是國科會自2010年推動的「台灣重要新興感染症研究計畫」長期支持的學研團隊，這個計畫是我國在2003年遭逢SARS（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突襲，2006年面臨H5N1禽流感威脅，接連推動「SARS冠狀病毒專案研究計畫」與「禽流感及新型流感專案研究計畫」後，把研究主題擴大到新興傳染病挑戰的專案研究計畫。如同國科會所言，國內過去3年陸續發表的對抗新冠病毒關鍵技術，都出自政府SARS過後長期培育的研究團隊。但隨著兩期10年的專案計畫2019年底退場，各團隊幾乎都跟胡哲銘團隊同樣面臨斷炊或經費緊縮困境。
我國科技政策決策幕僚機構國家實驗研究院科技政策研究與資訊中心，在新冠疫情期間回顧評析台灣新興感染症研究政策規劃與階段成果，就明確指出「台灣重要新興感染症研究計畫」是因應感染症發生而開設的專案計畫，每期時程僅有4到5年，第一期前3年經費雖較為充裕，但第二期計畫經費明顯下降，暴露以專案型式推動感染症研究計畫，專案經費編列不穩定；或無重大疫情時，經費就遭刪減的問題。建議國科會應以穩定經費支持新興傳染病基礎研究，鼓勵學研團隊針對具威脅性的疫病持續且更深耕的研究，而非僅僅是短期的專案計畫。
▲ 國科會2006-2009年「禽流感及新型流感專案研究計畫」與2010-2019年「台灣重要新興感染症研究計畫」各年度研究經費補助比較圖。（Source：國家實驗研究院）
政府對新興傳染病研究經費的挹注隨著疫情「熱漲冷縮」，似乎已成為學研團隊難以破除的輪迴。被譽為「冠狀病毒之父」的中研院院士賴明詔，在新冠疫情爆發後就曾跟筆者感嘆的說，2003年SARS爆發以後，政府花很多錢做冠狀病毒研究。前兩年經費很充裕，甚至太多，但是兩年過後就開始減少，從1年5億剩下1年5,000萬。4年以後就覺得不重要，又因發生過實驗室感染事件，政府覺得危險就不鼓勵相關研究，台灣已經很少人從事冠狀病毒研究，現在冠狀病毒來了，就又覺得重要了。
但冠狀病毒挾著新冠肺炎疫情捲土重來，真的有喚醒政府對新興傳染病基礎研究的重視嗎？從負責主導新興傳染病防治研發規劃的國科會，在總額高達1兆2,200億元的防疫振興特別預算與疫後特別預算分配到的經費竟然掛零；2020年4月在立法院承諾編列10億元挹注防疫科學研究，也在2個月後投注1億8,500萬元補助台灣大學和國防醫學院等5所大學成立防疫科學研究中心，啟動「對台灣具威脅性之重要及新興感染症研究計畫」，經費卻縮減為4年6億元，答案其實已不辯自明。衛福部在3年前提出設置「國家防疫基金」因應未來可能發生新興傳染病威脅的構想，更是到現在連個影子都沒有。
設置「國家防疫基金」的構想，起源於中研院2011年發布「因應新興感染性疾病政策建議書」向政府提出的建議。前副總統、現任行政院長陳建仁當年以中研院士身分擔任召集人，負責邀請國內外學者專家共同研究討論並草擬政策建議書，公開呼籲政府應儲備200億到300億元設置「國家防疫基金」專款專用，提昇新興感染性疾病基礎與臨床研究，強化國家防疫體系緊急應變能量。時任行政院長江宜樺雖然回應「盡力而為」，結果卻是石沉大海。當年的政策建議書研議小組召集者陳建仁2016年當選副總統之後，也蹉跎4年未見具體作為。
即使衛福部2020年5月25日主動舊話重提，陳建仁已從副總統卸任而無權過問，而隨著全球疫情明顯趨緩，今年初接掌行政院握有實質主導權後，設置「國家防疫基金」構想依舊被束之高閣，國家投資新興傳染病基礎研究總是「熱漲冷縮」的消極心態至此暴露無遺。從2003年SARS、2009年H1N1禽流感、2012年MERS到2019年新冠病毒，面對突發新興感染性疾病威脅，就是要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若沒有「威而鋼」般的國家政策堅定且持久的支持基礎研究，台灣對抗新冠肺炎「先盛後衰」的慘痛經驗還是會不斷重演。
（首圖來源：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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