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下，矽谷走向「Hardcore」和「996」

又過了晚上 10 點半，陳啟（化名）拿起咖啡猛喝一口。最近中了流感，他感覺腦袋昏昏沉沉，但小組其他人都還在工作，自己也不能就這麼下線。自從 Meta 萬人大裁員後，陳啟感覺到公司似乎有股隱形壓力，雖然管理層沒有大力鞭策員工努力工作，但裁員造成的不安全感讓大家神經緊繃，擔心自己成為下次被裁的一員。

Meta過去在矽谷就屬「加班廠」，最近節奏明顯更緊張。為了讓年底績效評估更好，就算臨近聖誕新年假期，員工也絲毫不敢放鬆。不僅Meta，很多矽谷科技公司氛圍都悄悄變了。名為「Hardcore」的職場文化在不久前還在流行「躺平」、「躺贏」的矽谷科技業蔓延，影響矽谷職場人的生活。

「Hardcore or leave」來自馬斯克寫給Twitter員工信的詞，代表比講究「WLB」（工作生活平衡）更高強度的工作狀態。顯然硬派興起並不受習慣悠閒工作狀態的員工歡迎，但從另一角度看，過去幾年矽谷「碼農」的黃金時代，是否也是泡沫膨脹的幻象，本不能長久？

「硬派」文化從Twitter開始

「Hardcore」對矽谷究竟是挑戰創新生態，還是效率改革，人們爭論越來越多。Twitter裁員前，少部分矽谷科技公司也有加班，但過去加班和內捲（Involution）絕對談不上普遍。除了偶爾看到「狼性」，也沒有名詞專門描述矽谷職場壓力，常見只是自由、靈活等。

但現在馬斯克起了頭。Twitter斷臂式大裁員後，「倖存」員工還來不及喘息，就收到新老闆「Hardcore or leave」信件。

Here’s the text of the email Musk sent to Twitter staff overnight.

Those who don’t commit to being “extremely hardcore” by 5pm ET today must leave the company. ‼️

Story: https://t.co/expt0d63dH pic.twitter.com/C8VDjRBvk1

— Donie O’Sullivan (@donie) November 16, 2022

馬斯克Hardcore先從自己開始，不僅每週工作120小時，連續幾天睡在辦公室，就連這封信也是半夜12點準時寄給全員工。他明確提出：要不選擇高強度工作，要不立刻拿錢走人。

「留下來的肯定都是願意『被捲』的人。」Twitter員工表示。「馬斯克工作風格其實整個矽谷科技業員工多少耳聞，只是沒想到他的硬派要求來得這麼快，幾乎沒有留任何過渡時間。」

若接受硬核後，Twitter員工就立刻進入緊張狀態。要求立刻結束在家上班，全員回辦公室每天待滿8小時。跟過去大量時間摸魚不同，公司減少半數人力、整體業務也需重塑，員工從早到晚幾乎都在工作。

一些小組為了盡快完成馬斯克的要求，甚至直接全員睡在辦公室，24小時輪班進行開發和測試。

（Source：Evan Jones）

「以前居家時每天有效工作時間大概就4小時，現在每天工作不超過8小時就算好了，還不算通勤時間。」某員工表示。

早在Twitter之前，馬斯克「內捲文化」就在旗下公司執行，只是Twitter此次高調易主，把一切搬到鎂光燈下，更多人第一次近距離感受首富馬斯克的工作模式。不僅最近幾年頻頻「搞事」的特斯拉、SpaceX、NeuraLink，就連較低調的隧道挖掘公司The Boring Company高層也公開披露，稱自家企業文化就是「超長時間的工作和週末加班」，導致很難留下人才。

然而，留不住人才，是否就意味馬斯克缺人才呢？答案可能不盡然。雖然很多人斷然拒絕馬斯克「Hardcore」要求離職，仍有很多人願意追隨他，有些是受馬斯克各種「詩和遠方」感動，有些則因動盪大環境不得不接受。

▲ 馬斯克凌晨 1 點半上傳與 Twitter 員工加班照。（Source：Elon Musk）

壓力來了，開捲！

的確大環境讓很多科技公司員工沒有太多選擇。Twitter裁員、Meta裁員、Snap裁員、亞馬遜裁員……大裁員頻發，短短幾個月市場擁入幾萬名有經驗的求職者，讓「上岸」壓力陡然增加。對被裁員或畢業生來說，不管公司要求回辦公室還是加班，都不是優先選項，能拿到工作offer、解決眼前「溫飽問題」才是重點。

「現在不裁員的公司大部分也凍結人事，所以有什麼offer都先接，走一步算一步。」受裁員影響的Adam說，他最近拿到TikTok工作，雖然之前聽說美國TikTok工作節奏堪比中國，但眼看接近假期，TikTok薪資待遇和業務發展也不錯，幾經思慮，Adam還是選擇接受。

工作後與之前任職小公司相比，Adam明顯感覺壓力陡增，不僅平日工時滿8小時，一週平均還有三天晚上要與中國團隊跨時區開會，週末還至少有一天需加班。公司常安排多個團隊同時做一個計畫，讓中國和美國團隊競爭，最後分優劣。這種做法表面上為了提高效率和促進創新，但其實就是壓榨員工。

與馬斯克「捲」一樣，TikTok類996文化（朝九晚九，一週工作6天）也一直飽受爭議。去年到今年，歐洲、美國員工抱怨、投訴甚至起訴TikTok超時和高壓工作之聲不絕於耳。

即便如此，TikTok國際市場高歌猛進，仍有大量人才願意接受這種高強度工作模式。富比士報導，2020年中TikTok美國辦公室只約1,500名員工，現在超過1萬人。「走的人多，來的人也多。雖然跟普遍工作環境不同，但工資給夠、預期給足，也不愁找不到人主動加班。」Adam表示。

除了TikTok，矽谷另一家「捲廠」亞馬遜，工作氛圍也越發緊張。Andy Jassy最近發話要從第四季到明年「凌遲式」裁員2萬人後，員工都惴惴不安。Ken最近得知在Alexa的朋友被裁員，很擔心接下來就輪到自己。雖然部門主管第一波裁員後立刻召開會議，安撫員工此部門屬零售業務賺錢部分，裁員風險並不大，但Ken明顯感覺同事工作狀態比以前緊繃。

有人更主動認領任務，有人晚上或週末都自願加班。Ken本來不喜歡加班，通常是經理安排任務，自己確保完成就行，但因去年剛買房背著房貸車貸，Ken也不想在低迷環境下被裁，不得不動起來。

匿名職場論壇Blind，Google等公司員工曾喊話亞馬遜員工停止散播內捲文化，稱很多員工從亞馬遜離職後都非常「好鬥」，與其他公司習慣格格不入。但現在，很多公司都加入亞馬遜的行列。

（Source：Blind）

Google等矽谷已裁員或傳聞要裁員的公司，員工多少開始草木皆兵。以前上班混水摸魚的現在都打起精神，可選在家上班的開始增加去辦公室的次數。「談不上996，但沒有以前輕鬆沒錯，無論心態還是工作。去年這時好多公司都進入半放假狀態，今年大家都在擔心明年飯碗還保不保得住。」Ken表示。

「硬派」之下，創新還在嗎？

目前矽谷科技界「Hardcore」抬頭，很多人強烈反對。他們認為，幾十年來矽谷創新動力就是各公司自由開放的企業文化，因寬容和鼓勵人才流動及扁平化管理，才讓員工擁有自由創造的空間，提出許多讓公司更偉大的創意。但如果所有公司管理都如馬斯克，高壓凌駕員工意志，屆時員工就會變成機器只執行既定任務，不再是創造力的源泉。

「矽谷科技公司開高薪資並不是讓人做平庸的程式打字機，而是要他們推動產品和文化創新。但馬斯克帶頭扼殺創造模式。」網友在Blind寫道。

但也有人聲音不同。

過去幾年美聯儲瘋狂放水，矽谷科技員工爆發式增長，薪資package一個比一個大，同時摸魚的人也越來越多。「Twitter這次大概走了70%以上員工，除了剛開始功能有些不穩定，沒有太大影響。」某科技公司員工說。「追根究柢，對Twitter這功能單一產品來說，根本不需要7,500個人。」

與Twitter一樣過度招聘的例子，兩年來在矽谷比比皆是。簡單的事幾個人每天正常工作7~8小時就可解決，但最後徵到十多個人，每人每天工作4~5小時。有人表示，在家上班潮之後，這種情況更嚴重，越來越寬鬆的環境並沒有換來等比創新，反而導致更多員工意志消磨。

很多人認為，最近幾年矽谷科技公司員工太受追捧，各大公司還上演「搶人大戰」，讓大家都以為自己獨一無二，為拿到高薪高福利沾沾自喜，卻忽略普通員工對公司的價值究竟在哪裡、有多少。

「現在馬斯克、TikTok、亞馬遜帶頭Hardcore，我覺得一定程度可能是件好事，把大家從美夢叫醒，淘汰濫竽充數的人，讓大家回歸社畜現實。」某工程師說。「我不認為這會讓矽谷走向衰落，反而增加效率。」

你怎麼看待Hardcore？會變成常態，還是摧毀矽谷的創新文化？

（本文由品玩授權轉載；首圖來源：shutterstock）